见阿芙久久不做理会,嵇昀心道:大概她因嫂子侄儿身在汴梁,所以犹豫不决。野南浔忍耐不住,朗声道:阿芙,你既有金刚钻,干嘛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
阿芙经他一说,一抹红从耳根生到脸颊。嵇昀忙扯住野南浔,不许令讲话。阿芙道:我却不知道你们说什么。略带忸怩地转了身,进屋将房门掩了。
嵇昀二人见状,不好多说,只得回去。
李萱一早来了,这时正在客厅坐着。等到二人回来,便问及去处。嵇昀讲了原委,李萱道:这个不难,我去劝劝她。嵇昀怕她牙尖嘴利,一时情急讲出什么害哭人的话,李萱笑了笑:放心吧,我保证温声细语,她便是轰我,我也赔笑就是了。
李萱独自去了,野南浔问嵇昀道:师父,阿芙写出来的那东西,果真这么重要?嵇昀默了片刻,回答道:你还记得我和我的义兄薛秦是怎么认识的么?野南浔道:这个自然记得,你和我讲过,当时薛秦带着妹子流落到长安城卖艺谋生,刺杀尚让不成反被打伤,师父不但安顿他们在酒店住下,还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薛大哥为什么会从青州千里迢迢到了长安?
野南浔回想了下,答道:是为了找人,找当时还是弘农郡王的杨魏王,好像有一个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嵇昀点了点头,说道:当年镇压王黄时,国中有两人最是有名,一位是弘农王杨复光,一位是招讨使曾元裕。杨魏王曾经说过,他生平敬佩的人寥寥无几,而曾元裕首屈一指。这位曾大帅生前不受重用,被田令孜安排在青州任上,临终时仍心有忧国事,就将毕生所学记述下来,成了一部兵书。
兵书?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薛大哥要交给杨魏王的东西。当日在武功城里,只听大哥说兵书已毁,可没想到
话自说着,屋外已响起脚步声,听声辨得是两人。
果然,待露了头脸,让人惊喜,李萱牵着薛芙,两人都裹着笑,一齐出现在堂前。嵇昀大喜,找机会问李萱如何做成,李萱扬起食指,在鼻尖前绕起圈子,并洋洋得意道:只是不告诉你,我为你办成这等大事,快说,该如何答谢我?嵇昀叉手在身前,深深鞠了一揖,并道:听由吩咐。李萱笑声咯咯,即道:罢了,待我好好想想,机会难得且不能轻易放过。
嵇昀再讨教曾公兵法,阿芙道:我哥没有说假话,曾公唯一的遗书确实烧毁了。
嵇昀和野南浔听了都是一怔,阿芙又道:遗书毁了之前,哥哥却教我记诵过两遍,虽不解其中深意,却恍惚记得内容。
嵇昀闻言转喜,只问记得多少。
七七八八。
太好了。
于是当日便请阿芙从头背述,嵇昀提笔将《荡寇兵志》记下下来,并昼夜研习,反复参悟。
曾元裕之《荡寇兵志》一书,共分六章三十二法,六章有总理篇将军篇兵势篇法谋篇阵图篇地理篇,三十二法有平战法扎营法进退法攻城法攻心法阻援法围困法斗阵法水战法火烧法纵横法屯粮法六合法八遁法视听法军器法怠军法欺军法惧敌法考黜法疲兵法衰兵法油柜法陷阱法迷踪法气象法顿挫法分兵法闪袭法静战法山战法形势法。
内容滂沱而精全,果真古今兵书之大成!
嵇昀视之如宝,研读起来不曾懈怠,故而日有所进,渐渐谙熟于心。
日升月落,不觉又三个月过去了。
嵇昀请李存勖和一众故老同往校场,公开奖赏井陉一战中的有功将士,随后严斥纪律:官兵一致,进则重赏,退则重罚。军法司依法惩治了几个带头造次的,三军威服。李存勖和故老们见其法纪明白,赏罚得当,也都无怨。
自此,晋军每日操练,弓马刀枪布阵攻防,风气日改,兵威日振。
话分两头,却道大梁国里,太子朱友裕自打被俘归国,辱没了皇家颜面,就此不讨梁帝喜欢,渐渐失宠,萎靡憔悴不似往常神气。其余弟兄早觊觎太子位,伺机落井下石,在梁帝面前说了不少坏话,朱友裕越发惶恐不安,每日如临深渊,长此下去果然害病,在床上迁延了数月,呜呼死了。人过中年,连丧二子,梁帝实也伤心,想起祸首,却在晋阳。于是怒从心生,再点起梁兵十万,诈称御驾亲征,实则派第二子朱友文挂帅,北出潞州,发誓要血洗晋阳,新仇旧恨一齐清算。
李存勖早听到消息,召集故老众将厅前议事。因梁人此次兴兵专为复仇而来,声势浩大,气概如滚,故老众将都忧心忡忡,于是朝堂上出现了固守晋阳和御敌门外两种声音。
主张固守的,多是以李克让为首的沙陀故老。李克让道:上次出兵救赵,我就不赞成,可有人非但不听,甚至借机抨击我们这些元老,结果呢?还不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李存信等人听了,心里恼怒,一时隐忍未发。
与故老们持见不同,嵇昀主张发兵南下,在国门之外与梁兵作战。此话遭到守城派的质疑,李克宁是先王的幼弟,平素最是小心谨慎,他考虑晋阳城高池深,易于防守,便道:朱梁兵多将广,来势汹汹,正谊凭险固守,耗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军心懈怠之时,我再择机出城决战,不失为上策。嵇昀道:老将军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此次来的是庞丛韩建之流,这个办法或许管用。可偏偏这次是朱贼亲自带兵,老贼貌似粗鄙荒唐,实则十分狡诈。晋阳孤城一座,外无援兵,倘若老贼联络契丹和燕国,一齐来攻,把我四面围定,大军困在城里,人吃马饲,周旋不灵,时间一久,不待外敌攻打,我自必先生乱。李克让道:你自主张出城野战,我问你,对付梁国十万大军,你有几成的胜算?嵇昀道:战势瞬息变化,只能临机应对,眼下岂能预料胜败。李克让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两方互相说服不过,李存勖不能决断,喊停了朝会。转身出来,直奔太庙,跪在李克用灵前,内心祝祷:父王在天明鉴,臣子们莫衷一是,亟待孩儿做主,我心里已有倾向,无奈事关重大,不敢贸然独断,特来祝告,盼父王神灵保佑,以剑作卦,告示吉凶。抽出随身佩剑,竖直向下握住,剑尖抵在地面。暗自祷道:如主大凶,剑倒向北方。
言讫,转动剑柄,离手,那剑又自转了两圈,随后锵的一声倒地,而剑柄指东。
李存勖心意已定,朝李克用灵位兀自拜了三拜,起身回到议事厅。众人眼光都齐刷刷看着晋王,李存勖解下随身宝剑,横在手里,对众人道:方才上告先王,冥冥之中已授意于我。
众人闻言,都起坐跪倒。
李存勖道:汉贼不两立,国仇不可忘。我意已决,择一将军佩王剑,挂王旗,代孤迎战朱梁。随后唤嵇昀近前听封。
本王封你为招讨都督,统军破敌。
嵇昀和众人皆是一怔,嵇昀道:职责重大,唯恐不能服众。李存勖环顾道:先王之意,谁人不服?众人面面相觑,嵇昀道:既如此,愿保一人为副,相助带兵。
何人?
大太保李嗣源。
李嗣源深感诧异,挪步跪在了前面。李存勖点头获准,又对嵇昀嘱道:我之荣辱国之生死都与你系在一处,请千万好生用兵。嵇昀跪地接剑,取了虎符,当日便去了军中调度安排。
次日,点兵出征,共计马兵两万,步兵两万,除副都督李嗣源外,左右是李存审郭崇韬,野南浔并斥候探路,李存信监督粮草。嵇昀严令未遇敌时,骑兵不得乘马;进战退守,非令不许妄动。另命专人沿途绘制地理图本,时时送报自己知道。
行军到了榆社县域,野南浔命人回报,前方浊漳河汛期涨水,如要渡河需驾船筏。嵇昀命人拿地理图来看,寻思道:榆社四面有山,中间有河,呈脸盆一样的地势,正好可以设计。
另一边,朱友文以杨师厚为先锋,统精兵三万北上先行,也已到了榆社县南。此时前哨回报,晋军日行五六十里,逡巡缓慢。杨师厚寻思道:我听说当年李克用的黑鸦军,弯弓快马,往来如风。李克用病死才数年,竟不想兵衰至此!问及晋国领军何人,哨探说是嵇昀。
杨师厚一怔,复思量道:说起来,他倒与我有段恩情。他曾是罔极塔下关押的囚徒,若不是神威军打破夔门,斗败九天圣教,如何逃出生天?转眼做了大国上将,想起旧日恩义,竟也踌躇起来。
部将丁会见了,便道:将军不愿刀兵相向,末将可以前往,游说对方投诚,岂不两全?
杨师厚正为此苦闷,听了丁会的话,大为宽慰,于是手写书信,由丁会趁夜送入晋营。
嵇昀看过书信,按在一旁,问丁会道:足下如何自信,敢来说降?丁会道:非为说降而来,实是慕名相投。原来丁会心系唐室,对朱温悖逆之举早有不忿,此次随军出征,正好借机脱身。嵇昀得知情由,对丁会肃然起敬,任其为将军,位在李存审之后。
翌日天明,得知丁会反水的杨师厚勃然大怒,立时督军杀奔榆社,嵇昀也命晋军向前,两军在南坡迎头撞上,各自扎住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