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人的人,看别人的眼神就是看待猎物一样。
孟子曰:善战者服上刑,因为越善战杀孽越重。
大明皇帝的红盔将军,大部分都是这样杀人如麻的狠角色,而朱翊钧曾经在西山袭杀那天,阵斩七人。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这类的人,亲历战争的他们,对生命十分的漠视,在战场上,任何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太祖太宗为人暴戾,和他们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朱翊钧是穿着戎装从宝岐司广寒殿的大殿上走出来的,他的大婚要换三次衣服这三次,意义各不相同。
大明皇帝的婚礼非常的繁琐。
第一项和第二项,是纳采礼和大征礼。
也就是订婚和过彩礼两个大的仪式,皇后王夭灼的身世苦楚,那陕州卢氏不当人,把王夭灼的父母亲人都逼死了,按理来说王夭灼有个义父,就是庇佑她的赵县丞,这是王夭灼唯一的亲人了,奈何只是义父,所以这采纳和大征就只能从简,从简不是不办,即便是已经给过了‘彩礼’,可是这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
即便是王夭灼已经没有了家人,可是这该准备的还是要筹备,不能欺负老实人,那也是折皇家的面子。
宫门在鼓声中缓缓打开,大明皇帝钦命的礼部尚书马自强和吏部尚书万士和,就带着太后的懿旨、皇帝的圣旨、御赐的节杖,抬着一个九龙亭来到了坤宁宫。
采纳礼在坤宁宫举行,皇宫就是王夭灼仅剩和唯一的家,朱翊钧、两宫太后,也是王夭灼仅剩的家人了,这是李太后能给朱翊钧提供的最大支持,保证皇帝的枕边人,这个相伴一生的人,和皇帝是一条心。
红袍的太监鱼贯而出,抬起了龙亭,而后将采纳礼一字排开,摆在一个个条案上,入宫的命妇们在坤宁宫外等候,一直到这礼物摆满了坤宁宫后,命妇们才会走过琳琅满目的金山银山,恭贺皇后,而这些个命妇会在宫里享纳采礼筵宴。
大早上的筵宴还未开始上菜前,大征礼开始进行,大明皇帝给的彩礼到了。
装满整整八十一个龙亭开始进入坤宁宫,这些龙亭里装满了各种奇珍异宝,主打的就是一个奢侈豪横。
在命妇们惊讶的目光下,看着龙亭一个个打开,真金白银的毫光,闪瞎命妇们的眼。
皇帝陛下真的是太有实力了。
大明上一个在皇宫举办大婚的是嘉靖皇帝,道爷没有张居正,道爷的大婚并没有这么铺张浪费,八十一个龙亭的财货,超过了二十万两白银的财货,就这么堆积在了坤宁宫里。
道爷大婚的时候,突出的就是一个憋屈,道爷的大婚是张太后主持的,张太后就是一夫一妻孝宗皇帝的张皇后,道爷的亲妈对儿子的婚事,说不上一句话。
道爷悍然的发动了大礼仪之争。
要是朱翊钧,朱翊钧也要悍然发动大礼仪。
这头坤宁宫在吃席,而那边朱翊钧走出了广寒殿,放眼往前,天空万里无云,旌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翻卷着,在旌旗之下,鼓手号角手的声乐,充斥着杀伐之声,皇叔朱载堉谱的曲,不喜庆,反而都是杀伐之音,符合这次大婚的主题,朱载堉虽然不理政事,可也是知道皇帝这条路走的多么艰难。
恢弘而果决的音乐在天地之间徘徊。
而在宫墙之内,人山人海,红盔将军将朝臣们隔开,朝臣们站的笔直,等到皇帝出现立刻在阁臣、廷臣的带领下恭敬行礼。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喝之声直冲云霄。
朱翊钧手虚伸开口说道:“平身。”
冯保一甩拂尘,往前走了两步,吊着嗓子喊道:“平身。”
小黄门将皇帝的敕谕一层层的传下,宫阙之内不断的回响着回音。
万历六年三月初三的这场典礼,名叫大婚,其实是朱翊钧的登基大典,场面声势浩大,庄严肃穆。
朱翊钧一眼就看到了张居正,张居正和别人穿的不一样,他以布袍代替了锦袍,以牛角腰带代替太傅的玉带,这是张居正丁忧的丧服,按理说这样的丧服出现在皇帝的大婚现场,是不符合礼制的。
张居正出现在大婚的现场,是妥协的结果,朝臣们一直吵吵闹闹要请张居正出现,朱翊钧顺水推舟,张居正最终推辞不得,只能遵从圣命,出现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笑,看着王崇古差点笑出声来,这王崇古现在贵为朝中次辅,对失去了权柄的张居正仍然十分畏惧,身体下意识的远离张居正,而且摆出了一种防守姿势。
张居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不习武,王崇古习武,所以王崇古这个姿势,在朱翊钧眼里就很古怪,也很别扭。
王崇古安能不怕?张居正的确是丁忧,可是从朝臣们不断请命来看,张居正根本没有失去权力,因为陛下不肯放张居正回老家。
是朝臣们连章上奏把张居正请回来的,这嗜杀成性的皇帝,也只有张先生能约束一二了,杀孽极重的皇帝,大婚前一天还在监刑杀人!
大婚当日,还是戎装,突出一个狠厉。
“先生来了。”朱翊钧走下了月台,来到了张居正面前,笑容真诚而且阳光灿烂。
张居正非常欣慰,他心里有着千言万语,甚至早就打好了草稿,全文背诵,本来准备了一长串文绉绉的话,可是千头万绪,只剩下了一句话。
“陛下,长大了。”
隆庆皇帝走的时候,还是太子的万历皇帝还是个小胖子,只到张居正腰腹的位置,现在的陛下,比张居正还要高大,英姿勃发,五年时光荏苒,陛下终于长大成人。
现在朱翊钧一个人能打十个张居正。
“全仰赖先生看顾周全。”朱翊钧郑重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这五年主少国疑的时间里,张居正已经把自己作为首辅太傅能做的事儿都做到了。
即便是历史上的张居正,也没有对不起万历皇帝的地方,张居正在万历三年开始,每年多给了宫中二十万两金花银,宫中的确有用度支出,这多出来二十万两是实打实的送入宫中给皇帝花的,让万历皇帝节俭的是张居正,给万历皇帝钱花的也是张居正。
从万历三年到万历十年,张居正一共给了一百四十万两,这已经很多了。
嘉靖三十一年,嘉靖皇帝问国帑要二百万两白银修他住的广寒殿,广寒殿年久失修极为残破,磨磨唧唧了三年时间,嘉靖皇帝只得到了二十万两,西苑广寒殿在万历初年就塌了。
张居正的确劝万历皇帝勤俭,也的确对万历皇帝约束极为严格,但张居正还是每年多给二十万两,顿顿饱和一顿饱的分别,万历皇帝似乎没有分辨出来。
张居正对万历皇帝做的最狠的事,大抵就是限制万历皇帝高消费,他既没有矫诏,也没有废立,更没有殴帝三拳,叫万历皇帝狗脚朕,也有没有杀了万历皇帝的皇后,更没有逼着万历皇帝玉碎九重。
张居正这个权臣,和历代权臣画风完全不同,若是张居正不受贿,大抵会和诸葛一样得个千古流芳的美名,但张居正的确受贿了,拿了戚继光、殷正茂、刘显、张元勋这些人的银子,而且还包庇了他们。
张居正对大明的皇帝只有一个期盼,只想皇帝成才。
“昨日户科给事中李涞上了道奏疏,傍晚的时候,朕把他叫来骂了一顿,李涞说,自古吉凶异道不得相干,大婚不宜命先生供事,这厮完全不知道朕昨日傍晚回宫时,圣母还面谕朕,说先生尽忠尽不得孝。应重其事,听其谏言,询问执事行礼之事,朕说先生一定会到,圣母才安心了。”朱翊钧补充了一下昨日回宫后的小细节。
李涞这厮,非要在大婚头一天和所有人逆行,上这么一道反对张居正来大婚现场的奏疏,朱翊钧把人叫过来臭骂了一顿,李涞梗着脖子犟了两句,非说张居正是威震主上的权臣,朱翊钧就跟李涞数了数历代权臣的种种作为,李涞这才不犟了。
李涞和大多数大明读书人一样,因为春秋之后无大义,就没读过史书,皇帝解释殴帝三拳这个典故的时候,李涞人都傻了。
昨天朱翊钧在午门监刑,这李涞还要上奏,面圣了还要犟嘴,这就是打心里认定了自己做的事儿是对的,至少忠于了自己,不是为了博誉于一时。
“蒙陛下圣母错爱。”张居正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张居正从皇帝的描述中,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陛下昨日操阅军马回宫之后,仍然批阅了奏疏,这是勤勉,可过犹不及。
“朕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还有这小人包藏祸心,每遇一事,即借言离间。朕今已鉴明了,本要重处他,因时下喜事将近,姑且记着,且看他日后表现。”朱翊钧往前走了三步,让张居正在自己三步以内。
张居正上奏说要穿吉服,古吉凶异道不得相干,皇帝办喜事,他穿孝服,这算个什么事?也就是把布袍换成锦袍,把牛角带换成玉带。
朱翊钧没准。
丁忧之间仍然执事行礼,这本就是不孝了,对张居正的名声而言不是好事,再变服从吉,委实不妥。
张居正是执事行礼,就是主婚人,而皇帝这一身的戎装,第一站要去京城的外城,大祀殿,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天坛祈年殿,这里是祭祀天地的地方,供奉了明太祖高皇帝和明成祖文皇帝二人。
这地方可是嘉靖年间道爷和群臣之间争权的地方之一,另外一处的主战场就是太庙。
大礼仪之争,皇统问题的政治讨论,在后世人看来,是到嘉靖三年,杨廷和父子罢归故里结束,可是在张居正这个大明人眼里看来,一直持续到了嘉靖二十七年才结束,围绕着大祀殿、太庙的争锋,以睿宗皇帝(道爷生父)供入太庙,位于太庙左四,序跻武宗上结束。
道爷要叫自己爹为亲爹,首辅杨廷和不认可,杨廷和的儿子、状元郎杨慎大声疾呼: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杨慎这口号喊得都不嫌害臊,国家养士就养出了这种货色来。
杨慎纠集了超过两百名朝官伏阙,他们伏阙的地点,不在午门之外,而是在午门、皇极门之内的左顺门的位置,那已经是皇宫了。
万历年间,朝中的言官到底是怕张居正,几次伏阙,也都是小打小闹,不敢跑到皇宫里撒野,只敢在午门外磕头,有点风吹草动,就跑的无影无踪。
杨廷和功过如何,春秋自有论断,就朱翊钧本人看来,杨廷和是个不折不扣的权臣,更确切地说,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武宗皇帝亲履兵锋在应州打退了小王子达延汗对大明西北的袭扰,杨廷和作为帝师不仅不认可,还怒斥了武宗皇帝一顿,大家都是帝师,张居正怎么就整天喊着富国强兵,对小皇帝习武这种不务正业的事儿,熟视无睹呢?
嘉靖初年的名相张璁也是这么认为,张璁有一次对近人说:哪有当国元辅的儿子做状元,状元郎莫不是还能家养?不避嫌也不知羞。
大明是有恩荫制的,杨廷和的儿子保底能捞到个三品的闲散官,不视事不掌权柄。
可杨廷和的儿子是状元,张璁不认为那是凭本事得来的。
杨廷和,当国的首辅,儿子杨慎是状元郎也就罢了,在嘉靖初年,杨慎甚至是讲筵官,就是负责给皇帝讲筵,张居正在万历年间干的活儿,这么重要的位置,杨慎担着。
朱翊钧觉得杨廷和不是东西,张璁也是这么认为,道爷罢免杨廷和,把杨慎流放到云南,大抵也是这么认为,杨家父子不是个东西。
朱翊钧来到了道爷的战场,祭天的天坛,大祀殿。
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告诉老天爷,皇帝要结婚了,皇帝亲政了,江山靖安,天下已有振奋之景象。
朱翊钧一步步的走进了大祀殿,走进了玄极宝殿,这里只有三个牌位,一个是上皇天上帝,一个是明太祖朱元璋,一个是明成祖朱棣。
在嘉靖九年,朱棣以太宗皇帝的身份,被道爷抬到了这里,嘉靖十年,又被朝臣们给抬了出去,嘉靖十七年秋,朱棣变成了成祖,又被抬了进去,至此之后,就再也甩不掉这个成祖的庙号了。
朱棣本人肯定更喜欢太宗这个庙号,而不是成祖。
因为朱棣一生都不愿意承认建文君那四年时光,甚至发动了岁月史书,把建文元年到建文四年改为了洪武三十一年到三十五年,太祖之后是太宗,朱棣宣称这皇帝位,是朱元璋传给他的!这大抵是朱棣一辈子的执念。
朱棣肯定不喜欢成祖这个庙号,等于说是他一生的努力都被否定,成祖这个庙号,就表示朱棣再开一脉,是造反上位。
有功为祖,有德为宗,合称祖宗。
朱翊钧也没有把朱棣抬出去的意思,既成不说,他上了香火,冯保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捧着一卷长长的圣旨,走出殿宣旨。
大婚就是登基大典,朱翊钧跑到这里祭天,就是告诉老天爷,他现在真正登基了,所以这份圣旨是登基诏书。
内容大抵中规中矩,就是很普通的大明筚路蓝缕建立之艰难,数了数列祖列宗的遗德,朱翊钧接过了这副担子,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又会做些什么,期许大明中兴。
朱翊钧看了看身上的戎装甲胄。
大明布面甲里面是铁片,这里面的铁片是否锈蚀是看不出来的,万历初年大司马谭纶发现京营军兵的甲胄,布面甲成了棉甲,里面居然一个铁片都没有,这让谭纶痛心疾首,布面甲在万历初年是喝兵血的一个手段,京营糜烂如此,边方又会糜烂到何等地步?
谭纶上奏说日后一律明甲校阅,朝中内外反对之声很高,谭纶在朝日坛咳嗽就被弹劾致仕,是结果,不是原因。
大明军在万历初年的甲胄一律明甲,防止锈蚀偷工减料的发生。
朱翊钧走出了大祀殿带着文武群臣前往了皇宫的太庙。
皇帝一步步走到太庙前的月台,却没有进去,而是从袖子里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冯保。
已经从坤宁宫赶回来的吏部尚书万士和、礼部尚书马自强一看这场面,立刻就是知道坏了!皇帝要作妖!
陛下这封圣旨可是没有经过廷议!
冯保再次上前两步,小黄门已经抬上来一个桌子,冯保将手中那张纸贴在了锦缎之上,锦缎以玉为轴,朱翊钧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旁边的万历大宝,盖在了纸上,一份圣旨就当着群臣的面儿,完成了。
小黄门将圣旨拉开。
冯保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幼冲登大宝之位,国家凋零有倾覆大危,北虏逞凶塞外屡次入寇,国帑财用大亏,朝堂昏暗吏治浑浊如大河,泥沙俱下,礼乐崩人心丧,穷民苦力微末小民诉诸于异端邪祟,国无宁日邦无计可安。”
“有至德,斯享宏名;成大功,宜膺昭报。”
“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太傅、元辅、宜城伯、上柱国、江陵张居正,随白龟降诞,少聪慧多有贤名,十二秀才,十五举人,二十三岁唱名东华门外,有伊尹、颜渊之至德,太仓粟银可支六年,周寺积金,至七百余万,考成法下,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当朕幼冲,嗣服之始,先生谦让弥光;迨王师灭贼之时,勋猷茂著。用正茂平两广倭患,用刘显安西南生苗,用宁远侯安定辽东,用迁安侯纵横塞上,蛮貊莫不率服,念朕昔当十龄,卿尽心辅弼,身系社稷安危之重,鞠躬尽瘁,为帝师,亦为天下师。”
“伟列居于谨慎,厚泽流于万世。未隆尊号,深歉朕怀。”
“谨于万历六年三月初三良辰吉时,袛告天地、宗庙、社稷,先生至德大功。”
……
“咦吁唏!声名洋溢,昭令德以如存,德高攸崇,质群情而允协。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朱翊钧这封圣旨如同在太庙扔出去一个重磅炸弹,直接把朝臣们给炸的粉碎!
小皇帝,不,皇帝他真的学坏了!他把嘉靖那一套大礼仪斗争法拿出来威慑朝臣!
这封圣旨很好懂,味道实在是太浓了,这就是个威慑,一旦朝臣苦苦相逼,那朱翊钧就要搞个大的出来,给张居正加个摄政王的头衔出来,拿着明摄宗跟朝臣们斗,就像是当年嘉靖皇帝拿着自己亲爹兴献王的皇帝号,跟朝臣们斗法一样!
简直是简直了,这小皇帝怎么好的不学,就学那些坏的!
这封圣旨,先是说了说大明国势危如累卵,这点大家都是当事人,别看大明现在国帑足六年度支,隆庆年间预算只做三个月就在六年前,皇陵都拖欠尾款长达一年时间,十一万两银子能把大司徒王国光给折磨的头发都得掉一片。
而后大明皇帝突然说起了张居正这个人,随白龟降诞,这就是祥瑞,这就是神话,这就是制造张居正异于常人的风力,历代牛人诞生,都要有些奇景相伴,这就是造势。
而后数了数张居正的文治武功,有至德,斯享宏名,成大功,宜膺昭报,这的确是张居正的政绩,可以质疑张居正人品,但不能质疑张居正的能力。
最炸裂的莫过于‘未隆尊号,深歉朕怀’,尊号直指明摄宗三个字了,皇帝为何深表歉意?因为张居正活着,就不能这么做,那是逼张居正死。
朱翊钧之所以要来这么一出,就是警告,明牌警告,他在大婚之前亲自处斩的合一众,亲自监刑的意义,因为合一众的首要刺杀目标就是张居正!
他要折腾王世贞,他要监刑杀合一众,他就是告诉朝臣,什么是逆鳞,瞎胡闹,张居正若是真的死了,那就斗个你死我活,斗个天崩地裂好了。
反正大明血条厚,道爷也斗过一次,效果很好。
张居正人都傻了,自己来参加弟子婚礼,结果皇帝整出这么一出大戏来!
“陛下,臣难奉诏。”张居正听完了圣旨,下意识的就是反对,他不同意,这不是胡闹吗?可惜,他已经归政了,没有强行阻止皇帝胡闹的能力了。
“先生以为先生之功,配不上配享太庙的殊荣吗?”朱翊钧眨了眨眼,一脸纯真,这副面孔,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张居正恍惚之间,还以为皇帝真的那么纯真。
纯真?这小家伙坏得很,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比石墨还脏!
到底是配享太庙还是尊享,那就得看朝臣们的表现了,保护不住张居正,死于非命的话,那就是尊享,保住的话,那就是配享,这里面是有余量的,是有冗余的,是有进退空间的。
“臣蒙陛下错爱,不胜惶恐。”张居正也无奈了,自己教的能怪谁?
他觉得自己的功劳的确配得上配享太庙,哪怕得罪了那么多人,但是太庙是人家老朱家的庙,朱家皇帝愿意让谁配享谁就配享。
一切能够用于斗争的事儿,陛下都会拿来斗争,陛下只要赢,赢了就能推行新政,跟张居正的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朱翊钧这个皇帝是合格的。
徐阶这个狗东西坏事做尽,可世事通达极为精明,他跟张居正辩论的时候,对张居正说,你严格约束的是皇帝!皇帝亲政第一个就要对伱这个不恭顺的臣子反攻倒算,皇帝大抵都是如此,觉得自己朕与凡殊的圣人。
万历皇帝的确如徐阶说的那么做了。
朱翊钧则不同,朱翊钧甚至打算把张居正抬到摄政王、明摄宗的地位上去!这样一来,就不是臣子不恭顺了,臣子,哪有臣子?分明是摄宗!
太庙祭祀之后,朱翊钧就要换上吉服,继续大婚仪礼了,这个过程十分的冗长,且枯燥。
朱翊钧在乾清宫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了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这次是挑夫们不再抬龙亭,抬的是皇后妆奁,也就是嫁妆。
抬着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宫里的红盔将军、大婚正副使马自强万士和,会带着嫁妆招摇过市,从东华门出,绕一个大圈从西华门进,而后陈列在乾清宫,嫁女儿,嫁妆给的越多,越不受欺负,显得越重视。
这年头,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嫁了人就是真的嫁人。
朱翊钧换好了吉服等了近一个时辰,嫁妆才来到了乾清宫内,说来也有趣,嫁妆还是从内帑抬出来的,走一遍流程还回内帑。
王夭灼没什么钱,她十岁入宫之后,吃穿用度都是宫里的,因为身份地位特殊,也不是宫婢,只有太后和朱翊钧给的恩赏,再无余财,王夭灼没有家人,没人给她准备嫁妆。
这些嫁妆里面,朱翊钧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十分破旧的木盒,木盒是桐木,一种软木,盒子很小,之所以一眼就看到,因为它和其他豪奢之物格格不入,太简陋了。
朱翊钧小心的打开了木盒,木盒连个合页也没有就是扣着,里面一枚已经有些发黑质量很差的银簪,簪子上还有一点血迹干涸的暗红。
这是王夭灼那个难产而亡的母亲,唯一的遗物,王夭灼的父亲在计穷的时候,也曾想过卖了,最终还是没卖,王夭灼七岁到十岁托庇于赵县丞的时候,就一直拿着这个簪子,一旦情势不对,就会扎进了自己脖子。
没有抗争的力量,但有结束自己生命的选择,王夭灼在皇帝面前软弱可欺,其实骨子里很是刚烈,又跟野草一样,生命力极其顽强。
朱翊钧知道这把簪子,因为王夭灼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钝器戳出来的伤痕,王夭灼就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儿,说着说着就哭,哭着哭着就困了,最后睡着了。
“傻丫头。”朱翊钧将银簪小心的放回了盒子里,对着张宏说道:“找个硬木盒子,把这个盒子放进去。”
连盒子一起保存,而不是只保存银簪,这是王夭灼入宫之前,身上唯一的物件,现在拿了出来做陪嫁。
朱翊钧是个人,是个活物,他在政治活动中,他的确是个无情的政治机器,在政治活动之外,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之所以他要表现的不在乎,其实是怕自己在乎的人受伤害。
连潞王朱翊镠这个蠢弟弟,朱翊钧都很在乎。
皇帝自古以来,都是孤家寡人。
罗汝芳说得对,杀了王夭灼,大明皇帝恐怕真的会彻底变成一块无情的石头,一如当年马皇后、朱标相继离世后的朱元璋那样,罗汝芳是对的,因为他还落了个自杀的下场,家眷一切平安。
牵连?瓜蔓?连坐?千古骂名?石头会在乎这些?
朱翊钧走出了乾清宫,皇后妆奁之后,就是册封礼,册立奉迎,正式宣布王夭灼是皇后,赐予金宝印信绶带,这个册封由礼部尚书马自强完成。
王夭灼接旨之后,眉头紧蹙的看着两个人抬的金宝,呆滞的问道:“这是我…本宫的印绶吗?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就是这个,九百九十九两打造而成。”马自强也是扶额,陛下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爱好,比如这印绶金宝就弄了两个,一个平日盖印用的,一个就是面前这个稀罕玩意儿了。
大金锭一个。
“陛下,还是在意我的。”王夭灼现在就是个怀春的女子,连本宫都不自称了,语气极为欢快。
这么大个金宝,原因是万历三年时候,王夭灼拿着拇指大的印绶,疑惑为什么印绶就这么一丁点,她以为要一只手能握住那种,朱翊钧解释了下,王夭灼就觉得有些小气。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陛下还记得,王夭灼自然欢快。
这不是张宏备忘录记录,而后提醒陛下,是朱翊钧真的记得这件事,礼部呈送印绶监做印绶的时候,朱翊钧特意下旨弄的,王夭灼喜欢大的,朱翊钧的也不小,一只手把握不住。
王夭灼是知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准备鲛油了。
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