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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天杀的畜生
    泰西在搞文艺复兴,在搞大旅行活动,这个大旅行活动,将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传统宗教国家排除在外,而大明在搞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将那些至圣先师们的理论进行再编纂,再注释,同样也在进行聚谈。

    根据万士和的描述,大明的聚谈,也不过是一种袖手谈心性的另外一种体现,因为一切聚谈,最终都要聚焦于一件事,那就是政治制度的演化,但是英明的大明皇帝,让一切政治制度方面的探讨,都需要抛开陛下不谈。

    大明的聚谈之风,是在大明皇帝的默许之下展开的,但一旦皇帝,或者说统治阶级不再需要聚谈的那一天,那聚谈的所有成果就有可能被束之高阁,甚至被打成异端,彻头彻尾的销毁。

    明君的时候,不需要聚谈,昏君的时候,又无法聚谈。

    大明的聚谈之风,完全是靠皇帝的纵容支撑起来的,像林辅成、李贽这样大胆至极的言论,就是陛下的纵容,否则早就被打为了不忠不孝的一列,送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周良寅走了十年,从北平行都司的大宁卫,走到了大同府做巡抚,他开始大刀阔斧的对地方吏员进行裁撤,王次辅似乎对此举不太赞同。”朱翊钧说起了王崇古的拒绝。

    大明皇帝和次辅就精简地方衙门、裁撤吏员之事,交换了意见,王崇古表示了保守的反对,并且并不打算为周良寅提供帮助,那么周良寅就要自己想办法,这件事朱翊钧没有急于推进,而是和朝中的万金油万士和再次沟通。

    僵化和臃肿,越是僵化就越是臃肿,越是臃肿就越是僵化,如此死循环,最终如同一潭死水。

    “陛下,王次辅的意见是,不易操之过急。”万士和稍微解释了下王崇古为何会保守反对,现在王崇古在文渊阁坐班,和张居正就聊起了此事,负责吏治、搞出考成法的激进派张居正,最终被王崇古说服。

    大明的县衙,大门前是一个大牌坊,上面写着宣德教化或者崇礼尚义,在牌坊左右,有两个六角亭叫旌善亭,一般就是张榜公告修桥补路、修缮官舍、向养济院捐款的善事,而另外一個叫申明亭,一般张榜公告皇帝的圣旨、朝廷的政令、一些性质恶劣的大案进行公示。

    县衙的大门颇为大气,大门两侧有小门,大门就是县太爷和上级巡视才能走的地方,两侧小门是吏员进出。

    走进大门,是一条长三十多丈的雨道,雨道左侧是膳馆和外监,整个县衙的吏员都在膳馆吃饭,外监则是分为监牢、女牢、死牢三个牢房,而右侧是寅宾馆和衙舍,寅宾馆就是客人下榻之处,衙舍就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这三班。

    以大同府广灵县为例,庖厨就有58人,而衙役三班光是在衙门里坐班的就超过了78人,而不在县衙坐班的衙役,超过了千人。

    走过长长的雨道,就到了仪门,一入仪门一块巨大的影壁墙,左右两边是兵刑工、吏户礼六房,六房左边是吏舍,就是六房书吏居住的官舍;六房的右侧是典吏衙,典吏衙就是典吏所在,管的是吏员,也分管杂职官,课税、铁冶、批验、仓、库、河泊、闸坝、递运等杂职官。

    大同府广灵县,光是第二进的各色吏员,就有272人,关键是这272人,有250人都不在衙门坐班,光吃衙门的俸禄,只有22个书吏干活,干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俸禄,因为太过于忙碌,也只能在县衙吃饭,县衙的膳馆的饭菜,也和猪食没什么区别。

    过六房复行数十步,则来到了月台,月台之上,就是县堂了,审案断案,都在这大堂之上,大堂之后,就到了县衙的第三进。

    第三进左边是主簿衙,一共七间房,右手边是县丞衙,为八间房,这里面住的人,都是主簿和县丞的司务,大约等同于幕僚、秘书的角色,分理诸事。

    大同府广灵县县堂,主簿和县丞共有司务74人,除了轮番在主簿和县丞手底下伺候之外,其余都是轮班。

    第四进就到了内宅,也就是县太爷住的地方了,县太爷内宅,左手边是税库,右手边是银局,银局有小膳房一间,能养庖厨四到五人。

    第五进就是后花园,门左右两边是西花厅和东花厅,后花园各地各有不同,有的大,有的小,比如广灵县县衙的后花园,高达一百六十亩,光是园艺就有二十七人,专门负责假山、花草树木、打捞人工水池的落叶垃圾等等,还有四僧,这四个僧人在佛塔礼佛,偶尔和知县讲佛。

    另外养仵作、狱卒、门房、巡捕、弓兵、轿夫、伞扇夫、鸣锣夫、吹鼓手、灯夫、更夫、马夫等等数十人到数百人不等。

    但凡是在县衙里坐班之人,全都吃俸禄。

    广灵县一个仅仅十万人的县城,县衙里养了快三千官吏,周良寅要对这个动刀子,皇帝支持,可朝中没有大臣支持。

    有皇帝支持其实也足够了,真的想大刀阔斧的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有大臣,比如晋党的党魁支持,这样就是政如通衢,顺利稳定的执行。

    “陛下,臣的意见也是不要动。”万士和很清楚皇帝的意思,万阁老对这件事什么看法?如果赞同的话,那就游说下王崇古,把这件事给办了。

    万士和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皇帝,周良寅想做事的本意是好的,这事儿全天下人都清楚,冗员臃肿僵化,但万士和的意思是,不要动。

    “为什么?”朱翊钧两手一摊问道,万士和作为帝党党魁,居然跟皇帝的意见不一致。

    “陛下,朝廷是什么?”万士和斟酌了一番反问道。

    “朝廷就是朝廷啊,就是官衙,就是代天子牧守地方的衙门,条条块块,构成了朝廷。”朱翊钧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了这个问题,朝廷就是皇帝管理天下的工具。

    “陛下,衙门就是地方看得见的朝廷。”万士和言简意赅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万方黎民要问,朝廷在哪里?朝廷就就是衙门,衙门就是看得见的朝廷,看得见的秩序。

    “万历维新如同滔天巨浪,波涛汹涌,滚滚向前,不能指望着各地方衙门做事的同时,还在缩小地方的规模,这新政,总要有人去做的,诚然臃肿僵化,让地方衙门变得效率很低,但也是这种臃肿和僵化,保证了官选官的阶级,凌驾于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地位。”万士和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万士和作为帝党,和皇帝意见不一致,自然要说清楚,讲明白。

    万历维新所有的事儿,都要这些臃肿的吏员去做,这就是现状,在地方博弈中,庞大的规模、各种规矩,就是朝廷的一部分。

    “周良寅的想法很好,书吏272人,22人坐班,其他人都吃闲饭,这部分是需要进行考成精简的,但按照周良寅的说法,把衙役缩减到百人左右,那为官一方的朝廷命官就只能和地方势要豪右同流合污了。”万士和将王崇古和张居正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所以,内阁的意见是,不应该是精简,而是查空饷,吃空饷革罢?上次朕和次辅说此事,次辅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把话说明白点,这么一说,朕不就是明白了吗?”

    “就依内阁意见下章山西巡抚周良寅吧。”

    朱翊钧察觉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良言嘉纳,选择了认可内阁意见,王崇古支支吾吾,其实很好理解,皇帝亲自到全晋会馆请他王崇古回朝,刚回朝,皇帝托付的第一件事,王崇古就反对,话自然不能说的太过于直接了。

    张居正作为帝师,皇帝长大了,也不太方便说教了,二十二岁,不是孩子了,还喋喋不休的说教,皇帝会厌烦的。

    反倒是万士和说这件事,最为合适,因为万士和是帝党,是皇帝的自己人。

    海瑞反贪甚至都不会反到县衙,大明各级官吏的俸禄并不是很多,做官主要靠陋规,一个知县一年常例大约是一千两,县丞主簿大约七百两,而典吏,也就是吏员之首,不过一百一十两。

    按照《皇明祖训》、《大诰》的力度去反贪,知县要被剥皮二十次了。

    “陛下,这里有一份讣告。”万士和带着极其悲伤的语气说道:“吉林永吉知县夏知节,在万历十二年七月初,为保护屯耕田亩,带军兵和建奴厮杀,不幸遇难,辽东巡抚侯于赵请朝廷官葬,入忠勇祠。”

    在为国征战中,死于战乱的军兵会建忠勇祠,忠勇祠在嘉靖末年出现,每遇战皆有设立,现在忠勇祠上出现了一个文官,夏知节是个举人,因为考了三次没考中进士,就到吏部报备,辽东虽然苦,但辽东位置多。

    夏知节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带着军兵亲自冲杀,一如当初谭纶在台州,带着军兵和倭寇拼命,因为再退一步,身后就是百姓。

    “宁远侯以建奴杀官为由,对吉林以南、抚顺以东的建奴进行了清剿,杀贼三千四百余级,为夏知节报仇。”万士和补充了一下细节,关于宁远侯李成梁的反应。

    这件事还真不是李成梁觉得夏知节碍眼,让建奴做掉了夏知节。

    夏知节作为读书人,肯到苦寒的辽东为官,李成梁是很珍惜的,夏知节就是再有骨鲠正气,也管不到他一个侯爷的头上。

    夏知节死于建奴之手,李成梁跟疯了一样,甚至打到了朝鲜的地界去,的确是杀红了眼,十二年以来,李成梁在辽东的政策,也是以战促和,逼迫建奴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和外喀尔喀部内附,和侯于赵的一个大明,皆为王臣相得益彰。

    这一次,李成梁真的高举屠刀,打的旗号就是不报血仇,誓不为人,可见是动了真怒,李成梁作为辽东的土皇帝,汉人的比例在增加,意味着李成梁这个汉人侯爷的地位就会越稳固,敢杀官,李成梁就要征伐,就要报仇。

    “大明要都是夏知节这样的官员就好了。”朱翊钧看着讣告,心都在滴血。

    又一位骨鲠正臣,牺牲在了让大明中兴的路上,夏知节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大明失去了一名愿意为万民而战的战士,再退一步身后就是百姓,谭纶当年没有死在倭寇的手中,夏知节却死在了建奴的手里。

    “下章到辽东都司,嘉奖辽东军兵作战英勇,自内帑支取十五万银犒赏,令夏知节入忠勇祠,年年官祭。”朱翊钧写了一副大字,送往广西广信府贵溪县,这里是夏知节的老家,无论辽东是否会忘记夏知节的忠勇,夏知节的老家会代代流传。

    “国子监纳夏知节三子为监生,以奖忠勇。”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又补了一份恩典,夏知节的三个儿子,都可以入国子监成为监生,算是国朝恩典。

    “陛下,是不是给松江巡抚申时行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些?”万士和犹豫再三,说了句公道话,刚刚忙完了一条鞭法,申时行还没有喘口气,又一座大山哐当一下压在了申时行的肩上。

    松江府要进行雇佣关系确立的合同公证,这件事一点都不好做。

    “他是要入阁的,既然要入阁,不让天下人说闲话,要服众,就得做出点成绩来,其实完全可以把试点放在广州,松江府是开海的急先锋,广州府就不是桥头堡了吗?”朱翊钧其实有选择,让申时行喘口气,给王家屏加点担子。

    但申时行终究是要入阁的,他不能靠着端水的功夫去做首辅,那就只能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获得正果了。

    所有人都不怀疑申时行可以入阁,甚至能做首辅了,但只有申时行自己怀疑,此时在松江府的申时行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他看着朝廷来的圣旨,由衷的迷茫了起来。

    申时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高启愚一样,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厌恶了张居正,所以才被如此为难。

    翻过了一座山,面前是一座更高的山。

    日子没法过了!

    “抚台,松江远洋商行的商总孙克弘递了拜帖。”门房带着一份拜帖,匆匆走了进来。

    “请。”申时行有些疑惑,这个已经跨入了垄断阶级的商人头子,为何突然前来拜访。

    “孙某见过抚台,身有畸零,不便行大礼。”孙克弘是举人,本身就可以见官不跪,再加上皇帝曾经赐下了诗书礼乐簪缨之家,孙克弘其实也可以不用行大礼,再加上他本身有残疾,但每次孙克弘见了巡抚,都要提一嘴,防止巡抚不悦。

    万一日后申时行做了首辅,对孙克弘的不尊重怀恨在心,他孙家就是有孙悟空那般本事,还是要被收拾的七零八碎。

    “孙商总多礼了,看茶。”申时行伸了伸手,示意孙克弘的大管家把孙克弘推到茶几旁喝茶。

    “这次冒昧前来,其实就是一件事,我听闻朝廷要民坊的劳务契约公证为合同,这事儿,孙家表示鼎力支持,松江远洋商行、孙氏布记、棉纺工坊、海味行、成衣行、茶行等三百四十二个铺,都会在三个月内完成公证,由契约,转为合同。”孙克弘开门见山,表示积极拥戴朝廷的政令。

    “去把陛下赏的龙风团饼茶拿来。”申时行其实也不太懂茶,只知道这是贡茶,在申时行看来,茶和酒一样,主要是情绪价值,国窖一个地瓜烧,不照样人人趋之若鹜?

    申时行真的没想到,孙克弘居然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朝廷这份政令。

    这就直接将这件事的难度降低到了轻而易举的地步,最难搞定的垄断阶级都搞定了,那下面那些个小鱼小虾,手拿把掐,甚至不需要申时行出面,各个商帮、商行闻风而动。

    “不瞒抚台,我也老了,坑蒙拐骗,弟弟就是不肯回来,这孙家因为开海的大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今到了如此规模,我活着,能管事的时候还能约束,一旦我老的昏聩了,我们孙家恐怕就会从诗书礼乐簪缨之家,摇身一变成了蠹虫,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孙克弘如实的陈述了自己支持的理由,为了老孙家延续。

    孙克毅这个家伙,在外面就是不肯回来!孙克弘甚至连病重的招数都想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孙克毅不回来,孙克弘年岁越来越大,下面人都开始动起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孙克弘也不得不防。

    契书和合同不同,契书是双方签订,合同需要见证人见证,而这个见证人充当了一定的担保作用,一旦合同双方出现问题,这个见证人要有一定的能力保证合同的履行,而孙克弘从商多年,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听闻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

    “孙家招人恨啊。”孙克弘有些无奈,他们家赚的钱太多了,光是捐给海事学堂就捐了一百五十万银之多,松江海事学堂能有今天这个规模,和孙家的捐赠有很大的关系。

    万历十二年,孙家购买了一条万历四年下海的五桅过洋船,赠送给了松江海事学堂作为教具。

    “这话说的,开海的政策摆在那里,孙家也没有多吃多占,孙家能有今天的规模,也不是偶然。”申时行肯定了孙克弘带领的孙家,的确为国朝开海大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我有点想不明白,陛下不是最怜悯穷民苦力吗?为何只确定了雇佣关系,为何不进一步约束这些畜生们的行为呢?”孙克弘对大明皇帝提出了质疑,认为大明皇帝的保障力度,实在是太过于微弱了。

    “畜生们?”申时行眉头一皱。

    孙克弘涵养功夫都丢到了爪哇国去,咬牙切齿的说道:“就这么说吧,一些个工坊里工匠们的待遇,还不如画舫上的姑娘,至少画舫上的姑娘还有一天三顿的饱饭。”

    “我亲眼见到过一个染坊,说是管饭,到了中午,用一个铅桶装着,里面是籼米、锅焦、碎米还有一些喂猪的糠麸,弄了一锅说不上是粥的东西,喂给匠人,匠人干的都是体力活,但匠人们为了省钱,只能这么吃了。”

    “那染坊里的工坊主,还洋洋得意的跟我分享,如何节省成本!说是包住,一个联排大房,拢共七间房,上下两层联排的通铺,人摞人睡在里面,松江府各县衙的监牢都比这住的好得多!”

    “动辄打骂,张口闭口就是外地人、乡巴佬、芦柴棒、猪猡,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尤为可恨的就是这帮工坊主,洋洋得意的告诉我,到了发钱的时候,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实在是闹得没办法了,就以各种由头,少给一点,安抚匠人,反正这些人不干,有的是人干。”

    “匠人都是雁行人,来来去去,哪有那么多功夫跟这些本地的工坊主长年累月的计较?最终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天杀的畜生!”

    雁行人,就是如同候鸟一样的迁徙,就是说流动性很大,来来去去,终日为了辛苦奔波,这就是这些本地工坊主们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

    孙克弘显然火气很大,他继续说道:“都是做生意的,克扣匠人那点口粮,能克扣多少成本出来?一个点都克扣不出来,但这些畜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心安理得,朝廷既然要管,就该管到底。”

    “人活这一辈子,都是当人的,不是当畜生的!”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织女,因为生病了,要休一日,那工头大吼一声,假病,老子给你治,劈手就抓着那织女的头发,狠命的往墙上一摔,工头人高马大,壮如牛,这一摔,就把女工给摔的七荤八素,摔完了还不算完,一脚又一脚的死命的踹!”

    “直到踹到了进气少出气多,这工头还没散完德行,抄起桌上的一盆冷水,当头泼了去,那是冬天!松江府的冬天,也是上冻的冬天!”

    “申巡抚!穷民苦力是不是陛下的子民?还是说,只有我这样的势要豪右,才算是陛下的子民?”

    “这帮对百姓敲骨吸髓的狗东西,他们还给匠人放钱,天杀的畜生!”

    孙克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五个字,因为他,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大明垄断阶级的势要豪右,产业遍布松江府,松江府最大的地头蛇,也曾经被那样打过,他的腿就是这么彻底断掉的,当初徐阶那些个爪牙下手的时候,和这场景几乎如出一辙,直接唤醒了孙克弘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孙克弘是老爷,他真的看不得这些苦楚,直接把他看到的那家染坊给排挤到不能生存的地步,最终关门歇业。

    但孙克弘一个商贾,能做的实在有限,当朝廷终于想起了保障穷民苦力的利益的时候,孙克弘积极响应,当然情绪极其激动的时候,孙克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够,陛下做的很好,但远远不够,还有太多的大明人在受苦。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遑论远在北衙的陛下了。”申时行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陛下深居九重,对这些事儿知之不详。

    若是知道,陛下真的会提着戚家刀,冲到松江府南,直接将其当街手刃,申时行亲眼见到过,陛下一定会这么做。

    “松江府的繁华,松江府的纸醉金迷,松江府在世界之林首屈一指的奢靡,是少数人能享有的,而这些繁荣盛景,全都是由到松江府的穷民苦力用双手,一点点创造出来的,我们这些势要豪右在享受之余,能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就一点!”

    “哪怕是自己不长良心,朝廷能不能约束我们长点良心呢?”

    “最起码最起码,也不应该敲骨吸髓的朘剥!人是人,人不应该被糟践为猪猡草芥!”孙克弘明确表示了对朝廷的不满,朝廷管的太少了,太松了。

    李贽在讨论到金钱对人的异化的时候说:肉食者以金钱在组织生产的时候,就会以生产资料为基础,建立起一种对生产者近乎于主宰的权力!因为生产者们没有生产资料,也没有生产工具,除了借由劳动,不断创造条件让别人主宰自己、奴役自己外,别无可为。

    孙克弘亲眼看到了,侮辱、殴打、比牢房还差的住宿、不如猪食的饭、近乎于生杀予夺的主宰权力,体现的淋漓尽致,而这种生产关系是不正常的。

    “申巡抚是流官,终究是要入朝为官的,但我是松江府本地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家乡,被这帮畜生,糟蹋到如此地步,这么下去,穷民苦力忍受不了,揭竿而起的时候,只会冲进我家,把我家里里里外外杀个干干净净。”孙克弘阐述了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的原因。

    圣君如日中天,这世道,不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