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虽然因为饥饿而分心,但笑鸫的尖叫使他清醒过来,眼见那片裸露的鳞片鼓动而出,沙子如同海浪奔涌而来,仿佛要将她吞没一般,渡鸦赶忙拉过她的手,随着地面的隆起腾跃而起,斗篷像是真正的羽翼一般提供了缓冲,让他得以站稳了身子,又用双手扶着笑鸫站定,才转头看向自背后压来的巨大阴影。
那怪物俨然是巨蛇的模样,鳞片如同墨玉,若是月亮还在定然能反射出不错的光晕,但现在只是将黑夜衬的更黑,它的背部已经染上了来自弧月的白霜,像是落在石雕上的白雪。渡鸦觉得它正在用饥饿的眼神看向自己,即使它的双眼蒙着薄膜,显然是盲目的表现。
比与七蟠的子孙做邻居更糟糕的事是什么?笑鸫下意识的后退想要走到巨蛇的荫蔽之外,顺便还不忘讲了个笑话,像是在蔑视这庞然巨物似的,是不小心在它的头顶上安了家!说到这里,那巨蛇像是听懂了似的长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却被如同飞蛾般的动作灵巧的闪开了,但烟尘仍旧迷了她的眼睛,让不愿摘下面具的笑鸫苦不堪言。
渡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毕竟不是原主,只能循着本能用些无形之术,作战之类的事是完全不会的,想要逃走又在这大漠中不知方向,只好拉着仍旧难以睁开眼睛的笑鸫漫无目的的逃亡,随意找掩体躲避,却又被那巨蛇一一用尖牙或扫尾击破。
笑鸫此时已经清空了面具中的沙石,但奈何大漠是巨蛇的家乡,纵然失去了视力,他仍对自己父亲七蟠留下的每一条道路都了如指掌,甚至它自己也在制造着新的路,地上的,地下的,临时的与稍微永久些的,即便是能够钻入每一处黑暗的蜈蚣也感到无处可逃,只得疲于奔命。
时间过的很快,在追逐中的群星已如华灯初上,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观赏着一场刺激的追逃,直至渡鸦二人最终被堵到了真正的绝路。要拼死一搏吗?渡鸦苦笑,短短一天之内他便经历了三次生死之危,所谓事不过三,他实在不敢赌自己这次是否能够化险为夷。
饥饿再次抓住了自己的胃,但这次很快便消退了,缝隙中的光芒使得渡鸦不由得抬头望天,星星中最明亮的那颗比起周围的要看上去离地面更近,像是要从天空落下一般,它的光芒使得它注视下的万物的颜色鲜艳欲滴,但很快便像水自玻璃上流走一般褪色至纯白,与被白霜覆盖的大漠融为一体,巨蛇的动作停滞了,盲目的它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寻找到目标。
这对渡鸦他们来说是好事,他松了口气,顺着笑鸫注目之处看去,那颗晨星居然真的降落下来,在光芒的中央是个同样褪色到像个纯白剪影一样的男人,他手中的提灯无比明亮,将巨蛇的影子照的更深,而当灯火随着他的脚步的鼓点晃动起来时,那影子也跟着扭曲仿佛不断舞动的舞者。
影子的舞动感染了巨蛇,它也嘶鸣着以同样的动作扭动起来,仿佛那影子才是真实存在的形体,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反倒是影子了。散发着光芒的男人向渡鸦和笑鸫招手,脚下的沙砾不知何时竟成了带着无数棱角的玻璃,将他的光反射的更明亮。
渡鸦看见他的动作而望了过去,正对上了他手中的提灯,这一下就仿佛陷进去了一般,周边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走近一些倏忽间连天地都不在了。
那光芒自他的双目流向了大脑又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但它们在胃部遭到了阻力,饥饿感又不合时宜的涌了上来,将渡鸦的视线转向了地上的白霜,使他情不自禁咽下了口水,心里自然而然的将这未知的食物当做了美味佳肴。
这次是那个男人拍醒了他们俩,看着陌生的土地与远方依稀可见仍在星空下起舞的巨蛇,渡鸦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跟着那摇曳的灯火走了这么远,显然,方才的永恒感影响了自己对时间的判断。
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不简单的,渡鸦仔细的打量着他:此时他已然收起了方才刻意散发的光辉,重新回到长袍上的图案看上去像是栩栩如生的星图,提灯中央的蜡烛噼啪的不断喷出火花,带着温暖而引人奋发的热力,而他的双目被刚刚系上的黑纱所遮蔽,但渡鸦仍然能够感受到其下那蠢蠢欲动的光芒。
渡鸦想他应该也在注视着自己,只是不怎么地,他感受到了无数的目光,仿佛成群的人在看着自己,使他局促不安。但很快,那个男人应该是将视线转向了笑鸫,以教师一样的清亮音色问道,言语间倒是十分熟稔,小丫头,你不是回弥阿去了?怎么大半夜在这里晃荡?我之前分明嘱咐过你,刚刚飞升的长生者控制不住欲望,不要随意出来走动才好。
原来如此,渡鸦这下也想明白了那巨蛇忽然发难的原因,平日里有太阳压着,夜间也有弧月与燧石,但时辰之间仍有空隙,那段时间欲望便会难以控制的自周身涌出,自己方才难以抑制的饥饿应该正是如此,而那本来好好的睡着的巨蛇应该也是受到了自己的饥饿与笑鸫的渴盼的影响,盲目的它便循着本能活动了起来。
眼前这位先生应该就是成为长生者足够久的前辈了,他的欲望能够轻易的影响自己但却收放自如。此时,他已经蒙上了双目,本来被他眼中的光芒压制的食欲再次升腾起来,渡鸦也不再克制,随手沾起枯木枝头堆积如雪的佳肴尝了一口,随即涌入心脏的活力活力便使它跳的更快,食欲不减反增,同时另一种饥渴也随着血液奔流而慢慢升起。
这可不妙,渡鸦是不敢再吃了,可那饥渴又难以平复,明知是饮鸩止渴仍旧不断催促着他深陷其中。幸好,笑鸫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再忍一忍,到了地方就给你压制食欲的东西,这东西只会越吃越饿。随后像是知道他根本没法控制一样让那位前辈搭把手直接将渡鸦强行拖走了。
笑鸫的判断完全正确,此时渡鸦的眼中早已看不见其他,只有那甜蜜的白色沙漠,他被迫在其中跋涉,直到进入了海市蜃楼,他尽自己所能的吞下了好几人份的食物,然后迈着仿佛酒醉的步伐倒在了血色的海洋中,随着潮水沉浮,直至几乎溺毙其中,才昏昏沉沉的于猩红的梦境中睡去。
当太阳再次驱散了黑暗,渡鸦也悠悠转醒,下意识的伸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光线,却发现自己指尖沾着粉色的粘液,像是蹼一样拉着丝,而衣物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留下自己不着半缕的躺着黏糊糊的红色肉块之间。它们明显是活物,不断互相摩擦着散布着粘滑的欢愉,并且将自己当做了他们中的一员。
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渡鸦猛然坐起,那些小动物们受了惊,发出了混乱的低语,最终像是吐出吃尽了肉的果核一般将他推出了行列,而渡鸦也看清了他们的样子,是长得许多手脚却没有皮肤,像是海星一样趴在地上行走的生物,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知道这是什么,除了原生先知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醒了?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笑鸫将渡鸦的衣服扔给了他,连带着面具也没有丢失,昨晚你差点连衣服都忘了脱了,我们可没有带多余的,被那些小东西撕碎了你可就只能这么出门了。
渡鸦尴尬的赶忙接过衣物来穿上,咳嗽了几声想要笑鸫主动转过身去,但笑鸫只是坦然的看着他,显然在她看来,浪潮的长生者与祂的眷属们在一块玩闹是司空见惯的事。与自己差不多时间飞升的渡鸦自然控制不了欲望,就像自己无法忍受好奇而最终被逐出了家乡一样并无不妥。
昨天那个人你认得他?渡鸦见笑鸫没有回避的意思,接下来又不想和她继续交流此事,于是匆忙套上了衣物,一面整理一面转移了话题,他看上去和你挺熟悉,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么?一个笨蛋罢了。笑鸫郑重其事的说道,渡鸦在她眼中看不出贬低或不屑的意思,从前,我们的祖先仍在黑暗中爬行,跪着吃东西,但有一人学会了燧石的技法,通过白金红的转变,这个愚蠢的凡人升入了逆孵之卵的阴影,人们传说他至今仍在那里。
这便是那个人。这段故事对前世的渡鸦来说无比熟悉,而今生的渡鸦更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一代人,燧石的弟子,逆孵之卵的具名者,我们所有学徒的先驱,昨晚我们在夜空中所见的明亮晨星,便是他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