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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十一) 扑火
    工程师先生听我问起,二话不说便将那据说能够测量漫宿到醒时世界距离的仪器摆在了我面前,让我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太过兴奋所以没能理解我对于他此前行为的不满,还是仅仅因为在他眼中此事理所应当。我想不明白这个,也就不再去想,因为我已经被那充满悖论的仪器精妙的设计所吸引,即使他笑盈盈的呼唤着我,我也完全移不开眼,也不理会他。

    最终,我只说了一句可行。,如果是这样的设计,说不定真的可以,只是,我想漫宿与醒时世界的边界并非一成不变,不说他能否在足够的时间内找到足够的可以测量的节点,哪怕当真弄明白了又如何?他自己至少是没能力打造出能够承受这等撕裂之力的绳索,更不要说能够走人的桥了,所以我为了避免他空欢喜一场,还是决定告知此事,没有材料。

    放心,我知道一个人,他能够打造足够结实的绳子。工程师先生拍了拍我的肩,就此别过,我可得抓紧时间,抢在漫宿之墙没有加高到我无能为力的地步之前,完成我手头的工作。我觉得他有些杞人忧天,不如还是将目标定为在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将这天梯修建完毕,不过这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我也已经差不多觉得习惯了,只是在心中吐槽而已。

    等我大功告成,一定请你来看我走过那座桥。工程师先生与我约定道,我自然没有拒绝,沉默的目送他将那量天的仪器小心翼翼的裹在怀中,随后继续自他来的地方钻入地下走了,而我回到星辰神殿,便见已经恢复了不少的我们的大祭司正在愉快的哼唱着古老的歌谣,他的心情显然因工程师先生而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想来也不会再为了此事而责难我。

    我向他行礼,自他身边走过,我们的大祭司完全无视了我,但他那旋律中的鼓点仿佛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心脏,逼迫那丛小小的火焰跟着那激烈的节奏舞蹈,虽然我本人克制住了没有跟着起舞,但这依旧十分耗费我体内的氧气,只一会儿我就气喘吁吁了。我知道他心中仍有不满,但他只要不打算为了此事继续找我的茬我便十分高兴,逃也似的跑回了工坊。

    那鼓舞人心的歌声并没有如同我们的大祭司那不可阻挡的光线一般穿透到此处,因此我终于能够喘口气,为我此番的收获而欢呼雀跃了。当然,我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纵然他的声音暂时无法抓住我,但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星辰神殿的每一处角落。我看向了在柜中安睡但仍旧时不时发出鼾声的那孩子,与自诞生来就没消停过的那抹赤红,心中的躁动按捺不住。

    我的喉咙仍旧干渴,我的嘴唇仍旧开裂,那股只是因为我聆听了那祷文便自我胸中升腾的热力几乎要将我的口舌融化,我急需开口唱出那首颂歌,即使我尚未拼凑出它的完整词句,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当我歌唱至那处时自己便会知晓。我们的大祭司一定会知道我此时如何,他既然不提醒也不阻止,大概是抱着默许或是自生自灭的念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我再次烧红了尚未冷却的铁砧,打开柜子的那一刻,我已有了决断,若是我想要将自己打造成能够容纳那火种的提灯,需要的材料自然不是现在就有,为那位花匠先生打造委托所需的花盆,本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画蛇添足一向不是我的风格,因此我将手伸向了那持续躁动着的赤色少年,寄期望于这首摇篮曲能够使他真正长大成人,至少是更进一步。

    我将它放回了原本孕育过他的摇篮,轻轻开口学着我们的大祭司的语调哼唱着歌谣。人类的语言对我来说不算容易,而这首灼热的颂歌则更艰难,我的口中并无水汽,我的嘴唇会干裂,但我的口腔不会气泡,糟糕的是虽然我有着口含岩浆的错觉,但我的喉咙只是疼痛而不曾烫伤,可我的舌头与牙齿可没有这么坚固,它们很快便融化扭曲,使我难以正常发声。

    不过即使我的口音本来重,到最后干脆只能发出含混的水声,只能靠我心中的火焰不断摇曳以火焰的话语不算精确的重复着这祷文。我感到我的生命加速流逝了,我的膝盖开始发软,我的手指被锤柄印出了沟壑,而最糟糕的,我的耳道被其中涌出的蜡油而堵塞,我更不知道自己唱的如何了,不过八成我是五音不全的,自己听不到说不定倒还是一件好事。

    待我的眼睑与眉毛如同瀑布般垂下,在我的眼瞳之前遮蔽了一层薄薄的幕布,我觉得我是时候收手了,若再继续下去,可以想见的便是我将会在此地化为乌有,我的烛光会被我滴落的汗水与泪珠吞没后熄灭,运气好也不过是如同琥珀一般被封在其中,无论是哪个结局都不是我所乐见的,而另一个理由则是,我正巧唱到了我第一处因不知歌词而卡壳的地方。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我看着铁砧上横陈的赤色少年此刻炽烈已极,即使是我也不知如何做才能安抚的活力不断自它体内喷出,它如今力量非凡却极不稳定,若是假以时日,或许我当真能够让它生长壮大,不过此刻既然我已经确认了祷文的真伪,继续竭泽而渔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就在我准备吟诵往日哄那些孩子们安睡的摇篮曲时,我听到了它的哭声。

    这下可就头痛了,我叹了口气,微不可察的如同火舌轻轻燎过,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或许也是这祷文的作用使它不如同寻常的矿石那样逆来顺受。原本已成定局之事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变得艰难,毕竟我虽然算是矿石们的兄弟姐妹,却并非铁石心肠,我无法在听到它们悲伤啜泣的声音时仍能毫无怜悯的夺取它刚有些起色的心智再次化作懵懂幼童。

    至少,那需要我花费一些理性,可正犹豫间我的激情便暂时接管了我的身体与喉舌,我下意识的以在渡鸦先生那里听得的,并非为了燧石大人,而是为了另一位燃烧的女神所作的颂歌。令我惊讶的是,因为渡鸦先生或许是过于外行,或许是故意出错了的节拍导致了使我几乎毫无感触的祷文,在我顺着眼下的曲调锤击叮咚的伴奏下,竟显得毫无违和仿佛一体。

    那被我击打之物愈发激动起来,不断散发着钴蓝色的光芒,它的哭声此刻不像是惨叫而像是为我的锤击和声一般高歌。火焰在我的体内体外都不断改变着我,我感到竟不是我在为我的作品塑性,而是那些本该是工具之物需要将我彻底改变,不仅仅是塑形,而是完完全全的重塑。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但我并不排斥,反而因为初次品尝的狂喜而难以开口拒绝。

    但我必须拒绝,否则我将会被灼烧殆尽,我残存的理性如此提醒我,因此即使被彻底撩动的烛焰爆燃着诉说着百般不愿,被改变了一半的身躯也在渴望的进一步的毁灭与重生,我仍旧诵念起了寻常我作司仪时的祝祷,那祷文使我本已被那爆裂的火焰所分裂的身体重新融合起来,而随着我的颂歌接近尾声,那火焰再也无法于我体内停留,一溜烟窜进炉膛中去了。

    劫后余生的我不住的喘气,火焰因为摇动的过于剧烈而几乎熄灭,那逐渐冷却下来却因为于转变中途被强行打断而不满,哭声愈发尖锐的孩子使我感到更为烦躁,因为我与它一样皆是于毁灭途中强行终止,纵然理性为自身的延续而感到庆幸,但我的激情与仍在沸腾的血液无不在对我抗议这令人不悦的行径。我心中苦笑一声,我确实有些喜欢上那股炽烈了。

    几乎虚脱的我勉强以最后一点力气哼唱起了平日里安抚那些过于吵闹的孩子们的歌谣,那钴蓝的光芒便逐渐褪去,最终又只剩下一片焦躁不安但总算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了的赤红。他在被我塞进襁褓时仍在不满的挣扎,发出热力想要灼伤我,但我的火焰已经太过衰弱,我必须在自己因为热力不足而陷入休克之前收拾完一切,所以不由分说便将它塞回了柜子。

    此时我已经几乎无法感受到我的手脚,只有心脏与大脑的热力尚且供应充足,但很明显心脏为了能够使我延迟燃尽的时间更久,它开始自大脑出剥夺温度,我感到眼前模模糊糊,耳畔只剩下如同雪落般的宁静,连带着思绪都像是要被凝结一般。最终,我陷入了完全的休克,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冰冷的黑夜,只有掌中仍握着一根小小的蜡烛,那大约便是我的生命。

    但这次不同,这片黑暗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我下意识的便觉得它能够以我手中的一豆微光来照亮。那会是梦境吗?昏迷也会做梦?毕竟我无需睡眠,我原本以为我是与所谓梦境无缘的,但它现在就那么确确实实的摆在我们面前,既真切又不真切。我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上前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