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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十五) 猎人
    我又同那个孩子聊了聊关于他自己的事,当然,主要是他自己不断的向我提及,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趣的听着。但大概是只他一个人说个没完让他感到无聊了,又或者他觉得我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他越说脸色越窘迫,最终他左顾右盼的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又草草的邀请了我一次,便放手自墙头坠下,一溜烟往城区跑去了。

    先生?有人自入口处呼唤了我一声,我听出那是教师先生的声音,我想那孩子应该正是因为远远地瞧见他过来才赶忙跑走的,我转过身去,示意自己虽然像是蜡像一样盯着墙头发呆,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教师先生见状对我点了点头,三两步便走到了我的跟前,我注意到他装种子的口袋瘪了不少,想来是劳碌了好一阵,但收获也是颇丰的,恭喜。

    教师先生听到我的道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注意到我的视线正聚焦在那种子包上,马上猜出了我贺喜的缘由,友善的对我点点头,是啊,今年的新生儿们也几乎都种下了种子,还有一些长势平平的,我也帮他们修整了一番,还拔去了些杂草,捉了几条虫子呢。教师先生的声音如同我们的大祭司一样清亮,他的语气貌似愉快,但他那难看的笑容暴露了他。

    我关切的注视着他,这在他看来近乎拷问,才不一会儿便在我的视线中投降了,是的,是的,我没能完成规定的数量,有一个孩子连带着他的母亲都失踪了,而且恰好就在昨晚,我们差点就赶到了。被迫谈及此事,教师先生的声音愈发沮丧,他们的屋子早已人去楼空,我问了他们的左邻右舍,勉强打听出来大概是与一位猎人发生了冲突,随后就被带走了。

    你应该知道猎人都是些什么人吧?或许是因为我的沉默寡言,教师先生总是担心我会不会是一个技艺高超但没有见识的人,当然我确实不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他见多识广,但星辰神殿中有时也会有猎人造访,只是他们大多三缄其口,我很难打听出他们的工作来,可不说顾名思义,我光看着他们的日常委托便能够判断,多半是些在追猎着什么东西的人。

    我点了点头,教师先生脸上的表情十分克制,但我仍然能够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他着实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就这件事去问过了我们中那位最年长的导师,但他只是说让我不要去管猎人的闲事。教师先生急躁的拉扯着头发,我真是担心他会不会用力过度将那如同荆棘般干枯的花茎不幸这段,但猎人会杀死那个孩子,甚至在那之前就会杀死母亲!

    教师先生添油加醋的向我抱怨着他眼中的猎人们,说的仿佛他们只是无血无泪的杀手,随时准备在孩子面前杀死父母,或是在母亲面前带走父亲,驱逐幼儿。他说的十分夸张,或许他真的见过这样一位糟糕的猎人,但在我接待的那些身为猎人的客户中,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浑身血污,靴子斑斑点点,刀刃上都是暗红色的斑驳锈蚀的那种形象的人出现。

    我想起了那日潜藏在我的影子中的那位先生,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他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而且他的装扮倒是有些接近教师先生所描述的那样,不过他表现的彬彬有礼,并非教师先生所说的粗鲁之人,或者不如说,大多数穿着猎人制服的访客都是衣着整洁,知书达理之人。不过,我知道任何群体中都存在着异类,或许教师先生就如此不幸的遇上了一个。

    教师先生那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很快就让他自己都口干舌燥了,但此处令我感到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干燥到令人舒适,因此他只能咽了咽自己的口水,重重的咳嗽几声算是结束了之前的话题,随后他便转弯抹角的来邀请我与他一同去找那个猎人,或许抢在他杀死孩子之前为他种下种子的话,他能够看在沙船的儿女们的面子上留下那孩子一命也说不定。

    猎人们只跟着太阳的影子生活,如果我们动作够快,使那孩子居于阳光之下,他便拿我们没有法子了。我一直都没有对此事表态,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或许他将此当做是一种鼓励和默认,猎人们总是会小心翼翼的抹除自己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这位猎人显然没有他的同行们那么细心,他没有注意到那位母亲留下了足以求助的记号。

    他们的足迹向来难以追寻,但这是一次机会。教师先生期待的看着我,我知道哪怕我不答应他也会一个人去,将我扔在这里直到他回来,虽然我早已习惯了无聊,但我还是更喜欢有些事情做,何况若是对方是我的那个客户,是我认识的那些彬彬有礼的人们中的一个,也许我还能帮着教师先生打消他对于猎人们近乎妖魔化的偏见,因此我点了点头。

    那么事不宜迟。教师先生喜笑颜开,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拉着我就往据点的深处走,一路上路过的房间随手拿上几样东西装进口袋,等自后门绕出城时,他已经可以说是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扫视一圈,我看不出痕迹留在何处,教师先生神秘的笑了笑,指出那位母亲曾经被自己种下过种子,作为播种的人自然能够看清那些新芽的去向。

    那倒是件方便的事,教师先生步履匆匆,我只按我的步调跟着他,听着他有些的担忧的提起他越是离得近,越能感觉到今年的新芽生长的不妙,枝杈上光秃秃的,就连从前生长好了的叶子都消失了不少。我听得专心,直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自脖颈后面传来,在下一秒,随着一阵轻微的刺痛,我的头坠落到了我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中,谢天谢地没有变形。

    我听到教师先生在与什么人理论,对方则是以带着轻浮意味的笑声连连赔罪,他们都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我只能自己加大了活力将它重新焊接回脖子上去。等我调试妥当,他们已经在谈及关于那个孩子与他母亲的事了,顺着他们的手指,我看到了那个被限制了行动的母亲与她怀中的婴儿,她看上去与弥阿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那孩子确实与众不同。

    那女人见我在注视着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她的孩子举高送到了我的眼前,即使隔着一层布料,我也能够看到这孩子源源不断的往外泄露着勃发的活力,这在这个年代可以说十分罕见。当去除最后一层掩盖后,我感到我的心跳加速了,那个看上去不声不响安睡着的孩子,看上去竟完全是一块石头的模样,偶尔有些柔软的部分都显得如同瑕疵污渍。

    理论上,像这样的生命是无法存活的,至少是无法存活的如此有力,这孩子的存在正如同我那不幸混入了些许外物的炼金产物一样,是一种以现有的密传无法解释的例外。我伸手接过了那个孩子,并非由于同情而是因为好奇,这几日我一面工作一面也在盘算着将自己打造成那如同我们星辰神殿最深处的工坊那样能够容纳火种的灯具,而非仅仅只是耐烧的蜡烛。

    那位矿石的孩子为我提供了灵感,但人类的婚姻毕竟不能等同于合金的仪式,在我一筹莫展甚至在考虑放弃之时,这个孩子虽然无法告知我具体的方案,但至少提供了一种可能。或许我根本无需考虑如何将难以相容的材料焊接到一起而不断裂开来。我们在制造合金时,也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但感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我们能够找到一些天然的合金。

    随后我们便只需以金接上金,以银焊接银了,我怀中这个孩子柔软处与石头相连的部分就是这样一种天然的合金,只是我尚且还未能钻研出合适的技艺来支撑我的工作,现在就收集起原材料来多少有点为时过早。此时那个女人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反而开始问我讨要起她的孩子来,我想若是这个孩子今日能够从猎人手中逃脱,大概得靠她将其养大成人。

    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的便将那孩子脸上的布料重新为他盖上,送回了他的母亲手中,看着她虽然自己浑身发抖但仍旧死死护住孩子的模样,我有些期待那个孩子长大成人后那交界处的合金能够相融的更好,到时候自己问他借上一些也不至于危及他的生命。

    此时教师先生与猎人先生的争执也到了尾声,猎人先生坦言留着他们俩只是作为吸引那位违背了规则的父亲的诱饵,至于那个女人虽然是自己的目标,但教师先生想要带走也就罢了,至于那个孩子,他笑的有些恶作剧得逞的轻蔑,您大可以试试为他播下种子,若是真能够不很快枯死,让给你们教师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