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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二十六) 不速之客
    我的好雇工已领命而去,而我静待佳音,但意外却比回报来的更早,今晨的黎明比往常更为冷冽,我站在窗边看着那刺破了薄雾的晨光非但没有如往常一样缓缓升起,反而像是要自天穹跌下来一样。虽然这样的场景我见得也不算少,那轨道上的星星与它们中最明亮的那颗都时有低垂的,但那时的光辉比起此刻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我抬手想遮住眼睛,但也无用。

    覆盖着这盏巨型提灯的玻璃窗上凝结了霜花,那晶莹剔透却凹凸不平的镜面将那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聚焦的更为刺眼,我想恐怕没有人能够直视那光辉后还能眼球完好无损的,只怕是在一瞬间的纯白之后就要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了。为了避免受到伤害,我背过身去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祭坛上的圣火,它的周围也飘散着一些小小的微粒,只不过不是霜晶是火花。

    今日的圣火燃烧的比往常更热烈,映在我的脸颊上温暖如同正午最热烈的骄阳,但那冷冽之光仍旧纠缠着我的后背,我感到我若是有脊柱恐怕都要被冻裂了。实在熬不住背后的冰寒,我逼着眼睛认命的转身想要以那火焰的温度融化我即将完全冻结的血液,但方才还如利剑般的辉光此刻变得柔和了不少,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果真那强光已自窗外掠过消失不见。

    玻璃上的霜花逐渐稀薄凋零,但窗棂上的积雪仍旧没有融化的意思,我不敢顺着窗户往脚下看,因为我知道那虽然不知名但想必是带来了那强光之物定然仍在星辰神殿附近徘徊,或许他只是为了不要太过醒目而收敛了光辉,又或者他正如同一支利剑般坠到更下层去了。我的猜测显然不无道理,我才刚打定主意无事绝不下楼,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听着正如同万箭齐发命中了闭锁大门的链条,又如同难得一见的暴风雪不断撞击着门框,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贸然前去将门外那不知敌我之物放进来,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但那敲击声却愈发响亮,不似鼓点反如兵戈相向,连我们引以为傲的大门都开始逐渐变形,如果冰雹砸出的凹坑仿佛凭空而现,我们知道那门阻拦不了不速之客了。

    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多急匆匆的躲到工坊深处去了,仿佛那炉膛中的火焰能够自这冰雪中护佑他们,而我则与几个惯于同访客们谈天的兄弟姐妹一道互相支持着走到了早已千疮百孔不成样子的门口,随后一同哆哆嗦嗦的拉开了大门。我们没人敢睁开眼睛直视那位陌生的访客,我们虽然是比寻常人要胆大一些,但还没有勇敢到面对如此的实力悬殊仍不恐惧的程度。

    全场静默无声,甚至连那人踏入此地的脚步声都没有半点,但我知道他已与我等擦肩而过,因为我的发梢仍旧凝结着那股令人畏惧的寒意。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直到第一声冰雪消融的水滴声响起才逐渐放松,我第一个壮着胆子转身,却见到那站在圣火跟前,周身的雪花缓缓坠下的那人竟是少女的模样,她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各个角落。

    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多躲藏了起来,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少女的目光像是无数支利箭,我们那以最坚固的合金打造的铜墙铁壁在她的面前不过像是脆弱的宣纸一样,即使不去刻意撕裂都能够轻易看透这薄薄的一层阻碍。我对此感到害怕,仓皇后退却撞到了什么人身上,他的体温虽然比起常人仍然算得上是冰冷异常,但比起那少女周身弥散出来的寒意却算温暖。

    在那不算十分温暖的光辉中,我抬头望向了自己撞到的那人,正对上我们的大祭司也低头看向我,他在看清我的双眼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我想他大约是认出我来了,所以在下一秒就将我自怀中推开,故意大声的呵斥了我们几个,随后命令我们回去工作。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却还在发呆,我赶忙拉着他们离开,前往各自的工坊中躲藏起来。

    我自己的工坊比起那些兄弟姐妹来在更高处,于是我便见到我们的大祭司与那少女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但距离实在太远,他们所说的又是辉光的话语而非火焰的话语,那虽然比人类的语言要好懂一点,但仍旧对我来说是个考验,况且辉光的话语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几乎不含情绪,若非那如果斗剑般的光芒互相交错倾轧的样子令人实在害怕,只怕还当他们在谈天。

    我那过分好奇的毛病又犯了,小心翼翼的放慢了脚步,放低身子趴在那透明的地板上看着他们的动作,却被那猛然跃起了数丈高的烈火所掀起的热浪差点推了下去,好在我的身子乃是蜡油,被那热力融化的那一部分将我紧紧的黏在了地上,就是可惜由于我的双手同样被烧熔了半截,黏在地上使我只能维持着那极为难受的半趴着的姿势继续望向那争吵的焦点。

    不过此时那离火焰最近的二人已经收敛了对立,圣火的猛烈爆燃意味着那位司辰燧石的发怒与降临,我哪怕仅仅是被波及到便颇吃了一番苦头,那两位哪怕都是具名者,离得那么近被狠狠溅射上一些只怕也不好受,因此他们反而联手抵御回避那如瀑如幕的火星,直到它们隐隐约约凝结成了我们所熟悉的模样。我们的母亲,那赐予我们火焰的司辰降临于此。

    往日里燧石大人常以星辰落出轨道的方式缓慢到访,那样的降临温柔且不激烈,而此刻她来的是那么快,难以收敛的火焰将整个星辰神殿都烧的通红如同烙铁,好在我爬的足够高,燧石大人哪怕估计心中堵着几分怒气也仍旧尽力压住了自己那破灭的欲望,因此我勉强保全了自身,看着她对着那少女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指着门外像是在要求她离开自己所护佑之地。

    那少女显然不太服气,但司辰的怒火想来即使是她那样的强者也不想承受,毕竟她在迈入此地时周身都包裹着冰晶凝结而成的雨幕纱衣以此蔽体,但此刻它们早已在高温中蒸发殆尽,在燧石大人收敛起热力的瞬间便化作了倾盆大雨在她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洼雪水,我相信她能够意识到自己与那位司辰的差距,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只犹豫了瞬间便消逝在了原地。

    那少女甚至没有自那早已敞开的大门离去,而是悬着融入了自窗户射入室内的阳光消逝无踪,连一丝阴影都不曾留下,我惊奇于这鲜见的场景,但也看出了那少女的狼狈脱逃。我松了口气,即使是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那位火焰之司辰仍旧那么令人安心,但随即她转身望向了我们的大祭司,他竟显得比那少女还局促不安,那可不像他平日的样子。

    燧石大人没有同他说话,而我们的大祭司也没有主动开口,他只是低头望着那祭坛上的圣火出神,燧石大人则以同样的专心望着他的眼睛,这如同凝固的场面着实僵持了好一会儿,由于那热力也因为这停顿而不再流动,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冷却了下来,便赶忙趁着这得意喘息的时机将其重塑回我原先的样子,四肢僵硬的扶着仍然烫手的栏杆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

    我觉得我应当逃走了,那是火焰的孩子对于爆炸之物的本能,燧石大人此刻难道不正是一根随时会引爆的烟花吗?我起身往自己的工坊走去,但脚下的道路显然在轻轻摇晃,纵然我站立或是安坐时那晃动微不可察,但走起路来就明显的很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大祭司也在因为恐惧而颤抖,他的预感比起我来自然更为准确,我更确信我应当马上离去。

    当我扶着墙壁与栏杆以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走到工坊门前时,我发现那因为高涨而几乎舔舐着顶端的火焰开始逐渐撤退,那如同淬火般迅速的降温使我的身体因为不适应而打起了寒战,但我内心的烛焰却不再颤抖,我不再感觉到恐惧与危险,那使得我的胆气再次占据了我的胸腔,忍不住向下望去,正见到那位司辰正在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她再次驻足。

    我看着燧石大人伸出手将那被不速之客扭曲变形的门框仅仅是触摸之间便修复如初,而后她上下打量着那道大门似乎是在确认是否存在瑕疵,最终她在将最后一处孔洞修补完毕后点了点头,抬腿越过了门槛,站在了早已因为长期的火炼而光洁透明如同不动之水的沙地上,她的光芒被那如同镜面般的地面反射的比起月光都要更为明亮。

    而我们的大祭司对这一切都仿佛置若罔闻,他始终注视着那逐渐冷却下来慢慢恢复至往日黯淡无力模样的圣火,直到燧石大人在门外呼唤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往后退了一步,犹豫了片刻后跟着自己的恩师踏过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