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没有就这显然并不令她满意的答案发表意见,她只是沉默着继续抚摸着自己曾经最为宠爱的弟子的头发,就像她只是在一如既往的安抚着自己那总是心比天高的孩子的母亲一样,而不智凡人也不发一词,他仍旧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似的跪倒在那位他感情复杂的老师面前,双手做出了祷告的姿势,仿佛他只是个在向那位长者撒娇以求庇护的孩童一般。
这情景远看静谧而祥和,能够使人悬着的心轻松下来,但渡鸦有着独属盗贼的毒辣眼光,他一眼便看出那温馨之下的暗流涌动。毕竟,燧石虽然仍旧如她平日里人们惯见的那样微笑着,但她的眼中却失去了身为火焰该有的温度,而不智凡人虽然闭目似乎很是安心的模样,但渡鸦发现他的身躯在不住的发抖,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额头上也遍布着细密的汗珠。
这师徒俩恐怕正在角力,渡鸦看得出来,他能够猜想到是谁会更先认输,事实也确实如此,燧石在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后率先松手,不智凡人也因此而脱力,摇摇晃晃的向前倒下,正落在那早就在他面前蹲坐下来的老师怀中,她抬手为那总是过于固执的弟子擦去了汗水。此刻燧石的体温再次回升,渡鸦知道这次她所赐予的是真正的慰藉,只不过这不会持续太久。
不智凡人的呼吸逐渐平复,他睁开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燧石的双眼,仿佛想要如同他最为擅长的占星术一般自那双满含星辰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迹象来。这回是燧石先挪开了眼,抬手扶他使不智凡人与自己一同站立起来,这下他想要看清那双眼睛便必须垂眸俯首,而燧石仅需稍微低头便能回避他的视线,或许他应该俯身弯腰,但燧石很显然禁止他这么做。
你知道那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不阻止我?燧石发现了不智凡人的小动作,那位聪慧的学徒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总能够找到办法去窥探自己想要看见的事物,因此她得找些话题使他分心,你站在那团火焰跟前时,你明明有着足够的时间,而且燧石笃定的话语至此开始有些心虚了起来,而且你知道,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听,应该吧。
不智凡人闻言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但很快就因燧石猛地拉紧了他的领口而顿住了,化作了数声带着窒息感的咳嗽。渡鸦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这个问题难答到渡鸦恨不得亲自开口去替不智凡人回答,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以不智凡人那优秀的话术水准能够说出什么令人觉得尚可的话来,但渡鸦也以自己着实不错的气氛的能力知道,这件事容不得他来插嘴。
这可真是两难啊。渡鸦小声嘀咕着,而那对师徒也确实没能听到这句吐槽,因为不智凡人开口了,没有必要,我知道老师有着老师的计划,而我也有我的计划。唔,意料之中的发言,真诚却令人不悦,渡鸦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那孩子,虽然我很抱歉,但他不在计划之内,因此这点不会影响计划进行的小小变数,我觉得无需去额外考虑什么。
很好,这很像他,渡鸦不忍直视的转过了身,他基本上能够想象到燧石脸上会有着多么复杂且难看的神情了,他只但愿不智凡人不要仍旧那么自信的觉得自己的回答十分巧妙。你的计划?不错,这很像,你。燧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做出了与渡鸦一样的评价,但渡鸦却因凭着自己那微妙的直觉而隐约察觉到了那抱怨的对象似乎另有所指,因此转过了身来。
我知道了,那就是你的愿望吗?燧石在片刻的沉默后再次开口,渡鸦觉得这回答似乎前言不搭后语,即使是耳力敏锐如他也不曾听到不智凡人对她解释了什么,甚至于他自己的脸上还满是茫然的神色,仿佛神游天外后刚刚回神的模样。跟我来。燧石不等不智凡人回答便粗暴的拽着他的手腕往星辰神殿的方向走去,渡鸦想要跟上却被无情阻止了。
抱歉,小家伙,我不希望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被你宣扬的满城风雨。燧石以火焰画地为牢困住了渡鸦,而他虽然不服气在心中嘀咕着只怕到时候你的好弟子自己说到人尽皆知还说不定呢,但考虑到实力的差距,以及渡鸦还是十分珍惜自己那身乌黑油亮的羽毛的,因此他还是决定乖乖听话。燧石见渡鸦盘腿坐下显然不打算挣扎的样子,满意的点头继续前行。
老师,那个,没错。不智凡人再次被拉扯了衣袖,他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后知后觉的回答了燧石方才的问题,是的,这正是我的愿望。燧石止住脚步转身看着不智凡人的双眼,最终颇为冷淡的哦了一声,便以更大的力道拉着他远去了。渡鸦挠了挠头,他不知为何总觉得燧石并没有想过能够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不是从不智凡人那里得到它。
随着两人的身影如同火焰般融化在了那低垂的红色太阳映红的晚霞之中,渡鸦发现方才还群情激昂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的下来,很快便如同畏热的蜥蜴般钻入沙中再找不见了。看来我是重获自由喽。渡鸦站起了身来打了个哈欠,言语中颇为不甘,啧,还真让那家伙说着了。随后他便在自己的斗篷下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只渡鸦放飞出去。
那只渡鸦先学着渡鸦的样子在自己的翅膀下啄了啄,像是在整理衣物似的,直到渡鸦拍了拍他的背催促,才施施然展开翅膀,懒洋洋的为渡鸦带路到了一奇石林地之处,而那最大的一块如同蚁穴般满是孔洞的此刻却被如同发生了大爆炸般的深坑取代。这可比我想象的要早。渡鸦将那只渡鸦藏回了羽翼之下,手再次从斗篷中伸出时掌中已然多了一把铁锹。
开挖喽!渡鸦两手握住铁锹的柄左右摇晃着做了几分钟的准备动作,但实际操作起来可没有他如此兴师动众的样子这般困难,因为沙土本就偏软,何况那自内而外的爆炸早已将那沙坑周边翻的更为松软,渡鸦才随便挥舞了几次,铁锹便撞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发出了金铁相撞的声响。渡鸦见状也顺势将铁锹收了起来,蹲下徒手清理了一阵就发现了弯曲的把手。
就是你了!渡鸦此刻也不浪费时间做什么慢工出细活的事了,他既然一手引导了此物的熔铸过程,便直到那东西有多牢固,因此只是紧握着那把手猛地后跳仿佛想要起飞似的一跃,便将那形状有些古怪但做工却极为精巧的提灯整个自地里拔了出来。渡鸦没有找到那位打造了此物的能工巧匠,或许他已经在这提灯的制造过程中便与其他工具一道化为灰烬了。
哇哦,真可怜。渡鸦发出了夸张的感叹,但他没有停下脚步来试着搜寻哪怕一秒,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盏提灯所吸引,因为那最核心的蜡烛明明没有被明火点燃,却隐隐约约的闪烁的光芒仿佛正在摇曳一般,这东西必须出现在我的收藏里。渡鸦在赞叹了一番那提灯的精美绝伦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既然是我寻到了这无主之物,那它就是我的了。
啊对,我差点忘了。渡鸦在已经思忖着如何将这么大个物件塞进自己羽毛下面好一会儿之后才仿佛良心发现似的捧着那盏提灯,装模作样的高声吟唱道,让我们为你那可怜的原主人献上哀悼!这哀悼的时间不过一秒,渡鸦便将那被自己高举之物拥在了怀中,口中喃喃自语,对,就是这样,我想你一定对他来说很重要,想必能够读到属于他的思念。
渡鸦闭上眼睛开始窥视那提灯的制造者生命最后的记忆,但很快他便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吃东西太快被噎住了似的,在他的设想中,能够如此缜密的设计出这样一个连不智凡人这样举世无双的工匠都颇为在意的工艺品的人一定是思维清晰敏锐之人,再不济也得是个一根筋思维简单的铁匠,谁知他才方一踏入那块领域,就被如同泄洪般的记忆冲的七荤八素。
那些记忆不仅繁复并且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一般,哪怕是渡鸦这般久经沙场的老练探子也在猛地落入其中之时差点迷失了方向,好一会儿才勉强晕头转向的找到了准确的路线,随即他便发现,那些记忆并非独属于一人,甚至将它们联系起来的也至少有两人之多,而当那条路径走到尽头时,无数的丝线汇聚成了两条几乎等宽的支流,最后互相纠缠的结成了一股。
看来这便是那条支流过多的记忆长河的主干了,经验丰富的渡鸦立马便将自己的位置调整了过来,将那江河汇聚的入海口当做源头反向观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