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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四十) 人欲
    日升日落,春去秋来,我始终如同仍有被烛台所缚的蜡烛一般站在祭坛跟前,我们的大祭司陷入了长达数年的忙碌之中,我只在他呼唤我时去为他清理残余,抹去那些刀刻斧凿的印记而已,但有些迹象比如随着年龄增长而出现的细纹仍是如此无情。他自己或许毫无知觉,但为他准备衣物的我已经为他加长了数次,林林总总的碎布加起来,也得有个快十公分了。

    我的手艺只在打造金铁之物时值得夸赞,至于针线活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好在我们的大祭司也无从得见,我只抬头望着他倒也不会碍着自己的眼。正因为我不愿看向其他地方,每次只紧紧盯着他的面孔不放,我能够看出他的工作不再一筹莫展,每天都比之前更多的笑意或许意味着委托的进程正大步向前。我想我是否应该适时地说些恭喜的话,但他的动作更快。

    完成了。我们的大祭司在我与门口踌躇时忽然打开了门,我一时躲避不及差点被那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的门刮去鼻子,但罪魁祸首并不知我此刻的狼狈,他的正胡乱的整理着自己散乱的发丝,包括他早在几个月前便懒得太过认真的修剪的胡须也是,他的手中拿着一面镜子,他正面对着镜面仿佛对镜整衣,但看他反而将衣服扯得皱皱巴巴,便知并非如此。

    大祭司,您完成委托了吗?我明知故问道,我不知应当期待与否,我甚至在委托提交的那一刻便是我被作为交换带到光阴铸炉大人面前的日子,她会将我重塑成何等样子?我每每幻想起来都总是能够伫立的更久,渴望之情使我燃烧更烈。我希望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炸弹而已,但我也很难说自己还能有更多的价值,尤其我现在的样貌体魄均不出众的情况下。

    完成了,但我需要找人测试,毕竟镜子是没法让盲人来评价的。我们的大祭司在早些年总是很排斥他人以盲人视己,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不少,甚至还能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我不知这是好事坏事,但对我来说不用小心翼翼的说话总是会更轻松点的,大祭司,你常夸我心明眼亮。我眼馋的盯着他手中那面镜子不放,不知我能否有幸第一个注视它。

    你?不,不行。我们的大祭司闻言举着镜子愣怔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我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使他没想到我会主动请缨,他反应激烈的将那镜子藏到了身后,镜面贴在他的背上,我绕着他换了几个角度都无从得以一瞥,只得作罢,而他自然也知道这故作神秘的举动使人不悦,在我放弃后将那镜子扣在胸前解释道,这镜子可不是温顺的火苗,得小心点。

    我无法驾驭如此危险之物,这是我们的大祭司想要告诉我的事,我虽不是畏惧险阻之人,但面对他人的善意总不能不领情的,于是我嗯。了一声算是承诺了不会在对此抱以太大的好奇心。不过将未经检验的作品交付使用从来都不是好的工匠应当的作风,而我们的大祭司更是尤其谨慎,那么,大祭司您的人选是?我询问道,我知道他的话语绝非空穴来风。

    你去叫渡鸦来。我们的大祭司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开口报出了那个我猜也能猜到的名字,渡鸦先生作为中间人往往总是担任倒霉的实验品,而我们的大祭司方才的反应在我看来显然是在憋笑,只怕渡鸦先生这次又得吃点苦头了。虽说如此,知晓渡鸦先生生命力强大的我并不担心他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而我们的大祭司也是有分寸之人,于是点头领命而去。

    对了,让他带些吃的来。才行至门口,我的身后便传来了颇为慵懒的吩咐声,我转头瞥了一眼,果真在余光中见到他躺到了祭坛上打着哈欠似乎准备小憩。身为蜡烛的我与日月不同总是不眠不休,因此总是忽略了大多数在这醒时世界行走之人皆需休眠,我们大祭司从前与那些来自漫宿的灵体更为亲近,但显然他如今已被醒时世界紧紧的抓住了脚腕。

    是。我小声作答,希望不要打扰了他的好梦,但他仍旧猛然坐起如同想起了什么急事,对着我又拔高了音量呼唤道,只说带些吃的来便好,不要说多余的话,我要的可不是什么灯油或是煤炭!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当然又应了一次,见他重新安卧,并在不久后陷入沉眠,我确认了他没有更多的附加条件要说,终于再次轻手轻脚的上路,往他处去了。

    罗盘转动不息,我随意选了颗还能看得清些的星星追逐着它的方向走去,那不是标准的占星师应当做的事情,但如今绝大多数星星都随着燧石大人的离去而变得黯淡无光,遥不可及,我也不能太过挑剔。我们的大祭司就是个挑剔的人,他上次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来问我讨食吃,我拿了仅存的灯油与煤炭给他,但他却在触碰并沾了些品尝了一番后苦笑着拒绝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们的大祭司叹了口气便回去了工坊中闭口不再提及此事,我知道他平日里所吞噬的燃料精纯胜过我手中之物数倍,但如今的形式他也该忍耐一些。或许是因为赌气,我也同样不和他多言及于此,想来在他燃尽之前便能够想明白利害。不过,这次他想要以此求助渡鸦先生,但渡鸦先生也算是老相识,我可知道他在这方面不是什么行家。

    一面抱怨着我们的大祭司过于任性,我前行的脚步也不曾慢了半分,很快我再次回头时,星辰神殿已然完全融化在星夜之中,我知道距离差不多了,便自背包中拿出铁锹来,煞有介事的铲去了薄薄的一层细沙,又掏出了之前在渡鸦先生那里求得的黑色羽毛,夹在写有我们的大祭司所吩咐的所有事情的纸页中,放在那小坑中踢了几脚沙子浅浅的覆盖了一层。

    这便算是埋藏好了,我又在那纸页上压了一块被打磨光滑的石头,它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过路的旅人绝对会被此吸引而驻足查看,而若是自空中看来则更明显,不过此地偏僻无比,想来能够排除这等意外,那么仍旧会光顾此处且远远瞧见就会猛地扑过来的就只有渡鸦先生与那些在他的屋檐上盘旋的黑色鸟儿了,它们大多与它们的主人一样总是贪得无厌。

    渡鸦先生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无主之物,那些被遗弃在海岸上的珍珠他总是毫无例外的收集起来,只是他的羽翼能够藏下的数量有限,一面捡拾一面还会遗失上一些,因此他使唤了那些与他性情相类的鸟儿们为其衔来遗珠。我只要走的够远,比如回到星辰神殿,渡鸦先生与他的鸟儿们便会认定我遗弃此物,因而它终会到渡鸦先生手中,随后我便只需等待。

    至于那些貌似多余的动作?那只是或许会缩短这等待时长的小小偏方,时而有用时而无用,但试试总比不做强,而这次它确实起到了作用,当我走到星辰神殿时,渡鸦先生已经在与我们的大祭司相对坐着,自羽翼下拿出了些我曾在我过去的访客那里见过的以小麦之类所烤制的蓬松之物,我记得它们大多有着令人愉快的气味,我们的大祭司大约也是喜爱这点。

    我们的大祭司貌似迫不及待的向那块冒着最多热气的伸手,但还未真正触及便猛地收回手来用另一手握着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想渡鸦先生一定会为此沉默而感到尴尬,而他也确实如此,于是干笑了几声自己挑了块递到了我们的大祭司手中,看着他如同安抚活物般的轻轻以指尖划过表面,才终于扯下一小块细嚼慢咽的吞噬起来,小心的仿佛第一次品尝此物。

    也许真是第一次?至少我在记忆中从未见他有尝试过这等物质,而渡鸦先生原本紧张的神情也终于轻松了下来,抬手想要拍我们的大祭司背部,但已经举到肩头,猛然发现我正在门口望着他,便又放弃重新收手至身侧,转而开玩笑道,你知道吗?你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会被水蒸气烫伤的镕之长生者。说罢不等我们的大祭司反应就面向我招呼着我到身边来。

    小蜡烛,渡鸦叔叔我可是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渡鸦先生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随后举起手来大力将方才没能在我们的大祭司身上实践之事尽数使我品尝了滋味,你和你父亲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还不快点拿出来让我品鉴品鉴?但话还未说完,我们的大祭司便抽出手来将原本紧紧护在怀中的镜子递到了渡鸦先生的面前,他的目光毫无准备的直视了镜面。

    渡鸦先生没想到我们的大祭司竟如此果断,下意识的盯得更紧了些,然后几乎在下一秒他便惊声尖叫起来,将那镜子一把塞回了我们的大祭司手中,而自己则满脸痛苦之色的哀嚎着捂住了双眼,随后是双耳和口鼻。渡鸦先生的手显然不够用,因此他忍不住满地打滚起来,半天才终于安静下来,而我也是到此事才敢上前将他重新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