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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四十三) 水火交融
    当我们回到星辰神殿时,它已然被那水覆的薄膜修复了大半,耀目的光辉透过那波浪般的水幕,被往返折射的比起自己记忆之中的更为炫目,这使得我不敢贸然辨认那环水的楼台是那沙中的神殿,而若是远望的更仔细些,会发现那幕布般的新墙体上正来回流淌着鲜明的色彩,生动的仿佛近在眼前的画卷,我不知道它所描绘之物究竟为何,但泪珠已悄然落下。

    是浪潮的侍宴者修复了它吗?我们的大祭司有那个能耐做出点石成金的奇迹,哪怕是朽木也能被其雕琢的精美绝伦,每个人都会赞叹他那塑形与再造的技艺,若是他愿意更认真些,则每个驻足欣赏之人都会为其杰作所迷,恍惚间便身已不在人间。这体验我自然也有过几次,我们当年的访客们则更多遇到,但那所带来的绝非我眼前所见,它并不辉煌却感人至深。

    你在哭泣?渡鸦先生与我一道止住了脚步,只自远处静观,但他的脸上没有泪痕,勾起的嘴角虽然貌似不经意但也能够看出他竟无半分悲戚之色,你感到悲伤吗?渡鸦先生问我,我直觉他想来也已被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所迷,只是他的所见所感与我不同,毕竟他是一名具名者,着实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视野自然也更胜过我,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我并无想要哭泣的意愿,也无什么伤心事,自然以一个回答便能涵盖渡鸦先生想要知道的两个问题,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是感到欢乐吗?极致的欢愉也会引发泪水,我的兄弟姐妹们中就有不少相信这个流言,我们的身躯乃是我们的大祭司与燧石大人在狂喜之中所滴落的泪珠所化,但曾经窥探过那缝隙之中的我知道并非如此。

    不。我同样没有什么可喜之事,我心中的火焰甚至没有半分摇曳,我只是感到似乎有什么灼热之物,譬如灯油之类于我的血管之中奔流沸腾,而我的眼睛因无法承受而决堤,非要问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我只能以我那匮乏的词汇量找上一个还算贴切的词组回答道,兼而有之。渡鸦先生点了点头,他已经问了太多的问题,我想终于应当轮到我了。

    他们在做什么?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一路上都萦绕在我心头的话题,其实我也偶然拿言语试探了几句,渡鸦先生绝对能够听得明白我的意思,但他每次都言辞躲闪,吞吞吐吐的令我感到心烦意乱,此刻的他也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哄小孩一样的想要以那水中的倒影吸引我的注意力,但当他看清那画面时,又忙不迭的想要遮住我的眼睛,却被我侧身躲开了。

    或许是因为浪潮的侍宴者与燧石的大祭司动作慢的出人意料,渡鸦先生显然是毫无准备,加之我如今打定主意如同为烛台所缚一般绝不挪动脚步,同时也如同追逐着飞蛾的灯火一般灼热且令人无法躲避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最终渡鸦先生败下阵来,拉着我到了那愈发涨水的湖边,随手捞起那朵朵随风摇曳的浮萍中的一朵想要做个开场白,却被烫的急忙甩开了手。

    我顺着被他扔回那波光粼粼,浮沫成团的水面的那朵无根之花看去,竟发现那被分开的水沫之下所流淌的竟是我最为熟悉的彩虹,我随手捞起几滴吞入腹中,果真也是我最喜爱的口味,只是里面似乎增加了些别的什么,或许人类的唇舌能够分辨,毕竟渡鸦先生学着我也尝了些后同样露出了品尝最美味的灯油时才有的享受神情,但可惜我没有他们所谓的味觉。

    那花朵在牵着步步涟漪漂流了不算太远的距离便因为失去动力而停下了,而此刻它已然回到了自己生活惯了的族群之中,我仔细看了,发现它们果真都是一朵朵烛焰,正如同我与我的兄弟姐妹,只是他们没有能够附着的身形。我知道我为何会流泪了,即使是我们,在为同胞送葬时也会象征性的哭泣,纵使我们并不为此觉得悲伤或是喜悦,亦或兼而有之。

    我曾经好奇过为何如此,而一位如今早已过世的教师先生告诉我说,因为我们的大祭司仍旧更习惯于身为寻常人类的日子,因此他将他本身被教导的常识也在我们出生之前便灌注进了我们脑中的辉光里。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在把自己最适口的酒曲倒入新瓶中希望它也能酿造成为自己所习惯的样子,我并不知道酿酒的技艺,但这个比喻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脑中。

    是因为我吸入了太多的酒精,或是我自己便干脆半浸没其中的缘故吗?我听到渡鸦先生在呼唤我,而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几乎走到了深水区,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太过专心而忘了躲避突如其来的涨水,此时湖水已经将及我的下颌,而我的兄弟姐妹们正如同过去一般环绕着我的脸颊,它们时而亲吻我的发丝,时而在我面前就那么三两成群的合为一体。

    我伸手想要去抓住它们中的几个,但我的指尖只能触及那令人融化的高温,而我体内的火焰虽然因为兴奋而几乎要烧穿我的喉咙,但那蜡油所构筑的牢笼仍将我隔绝在外。我的身体猛地一轻,我的视角变得更高,但也因此将那些想要纠缠上我的兄弟姐妹们远远甩在脚下,又或者其实是它们一并远离了我,因为我在更高处能够看到它们尽数融为一体如同辉光。

    我被我的同胞抛下了,哪怕我身在其中也不过如同是大海中的一只密封的罐头中的水,而此刻我正如同雨珠般重新落下,只不过并非回归而是点点滴滴渗入那干涸的沙地之中。我就要自此消失了吗?我想要闭上眼睛微笑着接受那最令我感到安宁的命运,但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的摇晃着我,而我的思绪与视线都随着这一次比一次更急促的推力中变得清晰起来。

    渡鸦先生,谢谢您。当我终于再次明晰我之所以为我,不是因为我体内的火焰或是流淌的辉光,而是那装水的罐头时,我终于后怕的意识到我方才差点就被蛊惑而形神俱灭。安全起见,我先转了转眼珠又动了动手指,才站起身来开口向满脸焦急的渡鸦先生道谢,但他只是敷衍的应了两句便盯着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的湖泊,在沿岸来回踱步。

    他们俩究竟是怎么搞出这种阵仗的?渡鸦先生最终决定带着我前往更高处躲避,才刚安稳下来,他便自己拽着自己的羽毛自言自语,看来,即使是他也低估了自己的这两位非同寻常的友人弄出的惊天动地的动静。渡鸦先生沉吟不语,我很少见他这么安静,或许此刻他是真的着急了,正琢磨着该如何在不伤及自己与对方的情况下使那两个疯狂的家伙停下来。

    为什么?渡鸦先生有心解围,但或许是那朦胧间的经历仍在影响着我,自认浮萍随波逐流的我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因此而遭受何等灾难,反而执拗的想要在渡鸦先生忙碌起来之前自他口中打探出我想要知道的消息,渡鸦先生,他们在做什么?渡鸦先生看上去不太有心思理会我,因而我又询问了一遍,他终于败下阵来,开始同我讲述那前因后果。

    浪潮大人,即使是他也将要离去了。浪潮是最后一个仍逗留醒时世界的司辰,一来他的颜色已经在他的子民,以及与他的子民们接触过的人们身上晕染的太深,想要脱离无异于壮士断腕,二来浪潮是被那由自己亲自打磨后埋藏于以人身为蚌壳的牡蛎中的珍珠所吸引才来此,每日涨潮都会将那些珠宝重新打磨,退潮则遗于海滩,那些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割舍。

    但随便找了个什么有智识的东西询问在辉光与醒时世界中二选一的话,只要不是最愚蠢的人都会选择漫宿的,浪潮大人的离去自然早成定局,但他的贪婪引发了或许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之举。浪潮大人想要带着他的珍珠们一同离去,包括那些尚未孵化的。那些在成长的珍珠深埋于几乎每个人的体内,浪潮大人想要带走它们必然要首先将它们剖出才行。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怕麻烦的浪潮先生甚至制定了更为可怖的计划。我曾对你说过,苦痛只会带来破碎,而欢愉则象征着溶解,浪潮大人想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溶入己身。浪潮大人想要带走我们全部,如同一个母亲将流产的,即将夭折的,在出生时便失去呼吸的孩子都送回子宫,那是一种何等的贪婪?我并不觉得惊讶,不如说若非如此反倒是不像他了。

    如同拥抱般的欢愉与如同子宫中的安宁乃是浪潮的武器,海风拂面间所有人便都醉卧于斯,但那位侍宴者在不断吞噬着那些美酒,但即使是圣杯之躯也有极限,她必须想办法去消化那些过度的欢乐,而最好的办法或许便是以苦痛去粉碎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