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先生的力气比我想象的更大,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本就比寻常人类更轻巧的缘故,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将我带到了星辰神殿,并不自门口进入,只在最顶端原先是瞳中星图之处收起翅膀与我一同迫降,直截了当的砸在了被我铺上了被褥的祭坛之上。他明明会飞,却竟然拿我做了垫背!我挣扎着推开他爬起身,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我虽然看着纤细,实则力道不小,渡鸦先生感受到自我手中传来的推力,一个后跳便勾着闻声查看的我们的大祭司的肩膀转到了他的面前,在我开口告状前便以连珠炮似的问话打探起关于那镜子的事,我们的大祭司不疑有他,自然句句详细作答,我瞠目结舌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如此快问快答直到我们的大祭司将那以衣料包裹的镜子塞到我怀中方告一段落。
这次不需要实验了吗?渡鸦先生好奇的伸长脖子越过面前人的肩膀望向我手中紧握之物,难得我做好了觉悟打算以身犯险呢。一面说着还一面将手臂都自我们的大祭司的腋下穿过,全然是想要得到许可便直接伸手来抢的贪婪模样。我自然不会答允,何况他刚刚才将我摔得浑身几乎散架,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以舌头舔了舔嘴唇,我猜那是一种挑衅的做派。
这次不需要,我对我的技艺很有自信,而且我这次可不能保证这东西伤不到你。如此明显的动作自然也使我们的大祭司察觉了他的过度亲昵,又或者他那足以触及脖颈的突袭惹恼了他,我们的大祭司一把将渡鸦先生自身后推开,火急火燎的转身,连珠炮式询问道,倒是你,那暗道你寻找的如何了?与笑鸫她们到底联系上了没有?究竟何时能够启程?
你也太心急了。渡鸦先生招架不住,连连摆手示意他慢些说,但可惜的是我们的大祭司早已失去了视力,自然对他的暗示置若罔闻。我见渡鸦先生不再将视线锁定在我怀中之物上,也好奇的转头看向了他们二人,浪潮大人可都没有你那么心急啊。渡鸦先生抱怨道,我却忍俊不禁,因为那浪潮大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他竟然以此作为标准来衡量急性子。
你从前和我谈过你的计划,这时间还没到近在眉睫的时候。渡鸦先生抓着我们的大祭司的肩膀摇晃着,希望他能够清醒过来,而此刻的我也后知后觉的发现我们的大祭司没了寻常的从容,他几乎强硬的掰开了渡鸦先生的手,含糊其辞道,出了些意外。他将手覆上了燃烧着圣火之处,小声道,它正在逐渐夺取我的颜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大概,可能是因为你的辉光愈发黯淡,所以它下意识的想要趁虚而入?多少也是来自司辰之物,通些灵性也是寻常事,不奇怪的。渡鸦先生的语气颇为虚浮,我知道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推测并不十分信服,啊,当然,我不是说这就不需要处理了,毕竟这对你来说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近乎诅咒的危险。渡鸦先生有些语无伦次了,总之,我会尽快。
感谢你做出了最乐观的猜测,我感觉好受多了。我们的大祭司说着近乎讥讽的话,但他的脸上的的确确挂上了仿佛舒心的笑容,他们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到更悲观的可能,毕竟无论是何等缘由,计划的提前也已是既成事实,渡鸦先生的言语中带上了懊悔,我不该叫圣杯来的,我实在太过草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可能,而我本应能够猜到的。
虽说是术业有专攻,但燧石大人也曾多次指点于我,说到底是我们二人皆学艺不精。我们的大祭司满脸苦笑的催促道,现在可不是互相抱歉的时候,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便麻烦手头的工作抓紧些。看着渡鸦先生难得凝重起来的神情与认真的颔首,我知道一定有什么极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但他们二人很明显盼着我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轻轻放下。
这次我选择让他们难得如愿的对此事不置一词,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所催促的正是让渡鸦先生带我去见那久闻却不曾谋面的铁匠大人,而那足以兴奋的使我暂时抛下那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况且此番渡鸦先生也着实卖力,问我们的大祭司借了工坊便在其中将自己关了数日,如此难得一见的奇景更是令我吃惊,每日只忙前忙后的为他递上些必要的工具而已。
最终,当我最后一次打开那扇门时,渡鸦先生正在一座如同多种合金咬合在一道的长桥一侧,而另一侧我举目望了却不见去处,唯见那桥下流光溢彩,所经行的皆是生动但怪诞的各色画面。准备好了吗?渡鸦先生隔着门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的大祭司也对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将我往那门里推,正看着那桥水发呆的我便猝不及防的抱着镜子跌入门中。
这一脚跌落后我本想向我们的大祭司提出抗议,但转念一想他也只是太过急躁,无法视物的他如何能够知道前方的危机?如此我反而担心起他来,也不知我走后他是否有自己生活的能力,思及此处,我转身想要问问他还是否有什么其他吩咐,却再找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那扇门都不知何时被如同浇铸般的门闩卡死,若无斧斤相助想来是只有烈火方能破局。
我曾在星辰神殿度过两世春秋,若是与寻常人类相比,说是十世人生也不为过,因而我十分确信在我所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过这样式的门锁。难道是我走错了路?虽然几乎不可能,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左顾右盼起来,可仅仅只是这一瞥便数到了十数扇各不相同的门扉,仔细定睛环顾则更多,或者说明白些,我如今便是被困在那成百上千的门户所筑的迷宫之中。
无一例外的,那些门户均被锁死,有如同方才我眼前所见被人焊死了的,也有只是拿锁链缠住了把手的,比较粗糙的也有只是拿几张长条的纸贴住,上面写着禁止进入的。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对我来说都只如同纸糊的镣铐,轻易便能撕碎了事,但我只是踌躇而最终不敢对它们中的任何一扇门做上任何动作,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我无法知晓门后之路通往何处。
这里。渡鸦先生在声音自那相互交叠之门的缝隙中传来,来这里。他呼唤了我数声,每声都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时而更悠远,时而如雷鸣,更有时则仿佛是那山谷中不断反射而将我包裹其中的回声,而在那声音最清晰之处,我找到了渡鸦先生与一扇被打开的门,他的手中托着一只带着显著机械特征的鸟儿,而那门内则是我当时所见的那座彩虹般的桥。
渡鸦先生远远瞧见我过来,便高呼着向我招手,生怕我的视线一个转移便又被那些门引到了别处去,而那立于他指尖的鸟儿极为通人性的做出的与他一样的动作,且它的鸣叫声更为尖锐如同少女。我最是喜爱精妙绝伦的机械工艺,因而无论渡鸦先生如何夸张的舞动自己,我的眼神都始终在那同样活泼的鸟儿身上追踪着片刻不曾远离,直到我被吸引着走到了门前。
离得近了,那跨越虚空之桥看上去比远看更为壮观,不知怎么的,我猜想工程师先生所设计的桥梁大抵就在我的面前,只是大约不是他所造,而是他当年曾经惊鸿一瞥,随后便追逐了终生的,属于司辰的奇迹。那虹桥流动如同雨丝在风中飘摇而舞动的彩练,生动到即使是我也能够看出它是活着的,这不由得使我产生了些许胆怯,生怕它一时怒起便将我甩下去。
生着羽翼的渡鸦先生与那机械鸟儿可不怕这些,他们在我犹豫着只跨过了一半门槛时便叽叽喳喳的以飞鸟的语言笑闹着自我身边经过,为了避免独自一人被扔在这除了各异的门扉外便空无一物的地方,我只能以同样的速度追上了他们,而走的越远我就越觉得我的紧随其后实在是个再英明不过的选择,因为道路开始撕裂如同树木生出枝桠或是畸形之蛇的脖颈。
顺着其中一条岔路走了不一会儿便又是十字路口,移步换景间我虽然步履匆匆但仍旧自那流水中窥见了无数的选择通往了无数的未来,而我们所去往的却只是其中之一,若非那渡鸦先生带来的鸟儿指引着,我们想来一定会在那无数根系中迷失最终甚至找不回归家之路。
随着桥梁越来越细,分叉也变得愈加频繁,我也不再有余力观赏那些愈发急促的波涛,只能紧随着渡鸦先生那黑色的身影,而在他面前指引的便是一群鸟儿。是的,一群,我竟不知道何时那引路的鸟已然成为了头雁,但好在渡鸦先生却只有一个,我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披风,闭着眼睛不敢去细思自己所见,直到撞上了他止步后的脊背才再次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