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烦?你是说这个?那女人轻轻巧巧的走到了我的身后,毫无顾忌的触碰着我身后的翅膀,而它们也全然不受控制的顺着她的动作开合舞动,若是想要我来评价,我会说它们是转轮的杰作,但在你所生活的地方,无人懂得欣赏。林地的污泥没有如同抓住我的脚腕一般将她往深处拉扯,或许是因为她的鞋子极为别致的缘故,我觉得那双靴子像是马蹄。
谢谢,但是事实是很遗憾的。我觉得她一定是在安慰我,渡鸦先生的朋友还真是同他一样,表面上有些刻薄甚至惹人恼怒,实则是多么友善的人哪,你看,正如你所说,如果我还想要在我的故乡继续生活下去的话,我必须舍弃掉您所喜爱的东西。而那位女士不知是说着真心话还是想要活跃气氛,如果你实在烦恼,你也可以选择搬到林地来住的。
这荒谬的建议逗笑了我,但这或许不太礼貌,因此我只能尽力保持着诡异的微笑来避免她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这看在她的眼中,或许更像是一种满意的认可?你不必担心会无处可去,且不说你本就是属于这里的孩子。那位女士甚至向我抛出了邀请,又或者你已然不习惯同那些飞虫一道成群结队的歌唱,那你可以到我家来,我的屋子很大客人却不多。
只是作为客人偶然造访像您那么友善的女士倒是没什么,甚至如果你觉得空旷我还能为您带上几束花来。我耐心的向她解释,而她居然直到现在还依旧在乐此不疲的捉弄着我的翅膀,而我虽然身体并无太多直觉,但这感觉实在尴尬,我必须想些说辞来提醒她以脱身,您若是当真喜欢它们,便在今日取下它们之后留作收藏吧,权当我送给了您,如何?
我很久没见过你这么乖巧的孩子了。那女人微笑着点头,或者说她的表情从初次亮相以来就不曾有半点改变,哪怕是嘴角的弧度或是眼球的方向,也正是因为此我才在第一眼看到时怀疑她戴着面具,但她的嘴能够正常的随着对话而开合,吐出的气息也没有树木或是钢铁的气味,甚至我偶尔她的肌肤接触到了我,也是同样温热而有弹性,并非人工能够伪造。
或许我本就不该以人类的视角去觉得一位林地的居民古怪,我猜大小生活在墨萨拿的人也会觉得没有鳞片的我们仿佛是剥了皮的怪物,而有偶尔前去弥阿的旅者,也说那里的人看到他这般身体健全的人也都是惊奇的神色,而哪怕是我本人,我是说,若非我的先祖已经在乌鲁克生活了数百甚至上千年,又有谁会对着会自表皮之下长出花草的人感到司空见惯呢?
过来,我带你上我家去,我会在那里摘下你的羽翼,当然,那会使你感到疼痛,但剪刀不会要了你的命,那些人如同刀子一般的视线才会。她说到对,而且也同渡鸦先生所描述的对上了,我自然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努力的将自己的根系自污泥中拔出,跟上了她的脚步,而随后我便发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亮,原本是黑白的花叶根茎也逐渐染上了墨绿嫣红。
她在带我离开林地吗?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生活在醒时世界的居民,或者说,至少只在林地边缘徘徊而已。到了。正惊讶间,那女人已然停下了脚步,而我则因为走神而撞了上去,她的笑声更加低沉,仿佛从喉咙中挤出一般,以至于我在抬起头来之前还以为她正因被我撞疼而流泪,但她比我要强上那么多,怎么也该是渡鸦先生的伙伴,应当是没理由哭的。
而当我抬起头来时,她的声音已然消失无踪,无论哭笑皆是,仿佛刚才只是响尾蛇引诱猎物的陷阱,她依旧那么笔直的注视着我,但我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反而就像是一支不知要去往何方的离弦之箭,我哪怕以身阻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因此我下意识的侧身躲开了,这一下倒是让她清醒过来,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将我自地上轻轻松松的拉起。
我刚才忽然想起了自己还邀请了另一位客人到我的家中小住,想着该如何介绍你们认识,怎么,可有吓着你?这是个糟糕的借口,哪怕是我都能够轻松分辨,但那么直截了当的打探一位相识未久的女士的心事,那么轻浮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只能顺着她的话头演戏,您确实应当提前同渡鸦先生说下此事,那么我入梦之前还能为您与他带几捧花束来。
那确实十分可惜,我的这位小客人可是位最喜欢花朵的小姑娘。啊呀,看来我这次或许能够有幸再收获一名客人,几乎所有年轻的人都喜爱花朵,越是有着青春活力的便越喜欢,而我的花朵们也能够在他们那朝气蓬勃的影响下长得如此茂盛,但哪怕是我曾经接待过的与春日的新花最是相得益彰的客人也比不上眼前那位,她未必最是美丽但我喜爱她的青春。
甚至不如说,瑕疵才是少女应有的写照,她们不比母亲需要以完满的身姿去护佑自己的儿女,因此我便对着那个迎接出来的女孩儿微笑,而当她走近时,那令人陶醉的甜腻气息则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魅力。我平日里对太过香气扑鼻的花是有些反感的,因为那会使得人们更愿意闭目享受而非注意欣赏那本该作为主角的花瓣与其上晕染的色彩,但此刻我理解了他们。
大人,今日来了新客人?哦,那少女的声音也如同我所想的一般带着冰霜刚刚化冻时新生的柳叶上垂坠而下的露珠的音色,她的笑靥亦如尚未绽放却已然着急的将花瓣撕开了一些令人能够得以一窥其中尚且幼嫩的新蕊的花苞,她的脸上还带着些雀斑呢,就像是正争先恐后自土地中钻出的种子,它们业已蛰伏了整个隆冬,却因转轮的庇护而活力深藏不减。
这是一位来自乌鲁克的花匠。见我盯着那女孩发了呆,带我来此的那位女士显然很是不悦,一面替我做了自我介绍一面以几乎要将我按到地上的力道狠狠的拍打了我的肩,这也使我清醒过来,忙接话道,您如果未来有机会到访乌鲁克,应当能够迎面撞上那风中的花香,而你如果逆流而上,那么在它们的来处,香气最浓郁之处,那便是我栽种它们的地方。
不过您可不能从那里进去,我的花圃并不对人开放,而且您很难分辨它们的尖刺是否会刺穿你的手指,它们的花粉或许会使你流泪不止。我可不是在危言耸听,毕竟未经修剪的植物很危险,我不畏惧它们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为它们所伤,尤其是眼前这个似乎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可能会为好奇所伤,绕到前头去吧,我会在那里将精挑细选的花朵为您奉上。
我喜欢像您那样幽默的先生,虽然林中牝马大人多半会觉得你油腔滑调,但比起你身上的香味来,那你可就差强人意了。那少女笑着说出了自己主动迎上来的原因,而那位被称为林中牝马的女士则点头赞同了她对我的评价,我可以算是您的半个同行,你追逐花的艳丽而我追逐它们的甜香,我的鼻子灵敏的能够自朽坏的树干中嗅到即将迎来的新生。
哦,不过你本人生的也不错,倒是蛮违背我的从业经验的。我猛然发现那女孩竟然直到现在才刚开始打量我的容貌,但同样如此的我倒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往常来说,越是娇艳的花朵便越是乏味,反之亦然。而我对这句话有着不同的见解,我倒是觉得若是花朵足够娇艳,人们便会忘记去记住它的香味,而若是有所不及,才会被它喧宾夺主。
哦,看来我们俩在对于一朵花来说,究竟是香味更重要还是颜色更重要这件事上,恐怕是有的争辩了。那女孩满脸玩味道,我看不出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同我辩论还是单纯和我开个玩笑,而我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或许是我们的对话对于外行人来说太过无趣,林中牝马不耐烦的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这件事以后再说,他可不能在梦境中停留太长时间。
去给他拿些吃的来,我得确保他能够熬得过这个过程。那女孩吐吐舌头便离去了,随后林中牝马示意我躺到了床上,床板的冰凉使我意识到这房子如同一个雪洞一般刺骨寒冷,或许方才那个女孩的身上带着来自春天的温度,而她一旦远离,此地便只得恢复它的本来面貌。我终于知道为何她如此珍惜这位访客,不愿任何一个会将她引去他处之人与她交往过密。
大人,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林中牝马喜爱春日,而我同样喜欢,我猜我或许能够与她分享,因此我仍旧大胆的询问着她的名号,但林中牝马显然只想要敷衍我,她瞥了我一眼说道,她没有名字,林地的居民在一株红豆杉下的绿松石台阶上找到了她,她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只说自己是由蜜蜂喂养长大,所以我们只叫她绿松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