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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三) 澹与虹
    那为鱼放血的平台有着坡度,因而哪怕包裹着渡鸦先生的那卵鞘中的清液粘稠如同蜜汁,也依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缓滑入海中,于是随着渡鸦先生的苏醒与半跪着起身,那接触到了自船缘滴落之物的海水便与他眼中宛如新生的迷茫一道落去,而同时被带走的,还有众人的狂热与欢愉,我听到有人不满的怒骂与叹息,而另一些则因为痛觉的回归而尖叫哭泣。

    我看到有人向那褪去的浪潮伸手,仿佛想要捉住它,但却因为自己的腿脚已然因为方才的狂欢而无力故而只能颓丧的倒地,而那些更幸运的,浪潮大人接纳了他们,于是他们便被那潮水裹挟到了岸边,如同被海浪拍打至滩上的沙子一般堆叠起来。浪潮继续向着自己的宫殿收拢自己的身躯,于是那岸上的人们便开始争吵与惶恐不安,但最后他们脸上现出了笑意。

    他们的笑容甜腻的几乎要从嘴角淌出,又或者我没有看错的话,确实有什么东西正自他们的五官孔窍流淌出来,他们无一例外的露出了我所能想象的最幸福的神情,于是我也学着渡鸦先生的模样半跪下为他们献上了祝福,而随着我们那不算长的祈祷落下最后一字,那些人也如同激起浪花涟漪般的祷文一般一跃如水,而他们的口鼻都大敞如同在挣扎着汲取空气。

    但我知道他们此刻已然无需呼吸,那口鼻仅仅只是洞开的门户,因为很快一条还有些害羞与警觉的小鱼便自他口中探出头来,而当那绯色的浪潮之手触摸到它腹背的鳞片,那鱼儿便摇着尾巴欢快的游动起来,随后便沿着那条酒水灌注的溪流滚入了浪潮的子宫。接二连三,那些曾为人类但如今被浪潮接纳的孩子们聚集如同互相推挤的沙丁鱼,最终随着他一同远去。

    潮水已落,唯余怅然若失,我如同眺望墨萨拿一般眺望着浪潮大人离去的方向,那珊瑚所筑的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位于海平面的另一个太阳。我想那些新生的鱼儿此刻一定被准许踏足那宫殿与浪潮大人同行同住,而仅仅一步之遥的我再次遭到了忽视。我木然的将那锚收起,痴痴的眺望着那随潮远去的宫殿,随后任船随波逐流直道渡鸦先生开始呼唤于我。

    好啦,我得回乌鲁克去了。渡鸦先生已然在我发呆的时间内重新用那羽翼披风将自己包裹起来,如何?要不要继续听那个故事?再次被浪潮大人拒绝的我如何还有听那些无聊故事的心情,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报酬已然足够,但当我将他送至港口,他即将离去之时,渡鸦先生告诉了我一条免费的消息作为小费,对了,你知道吗?浪潮大人将要回到漫宿去了。

    这话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并且因为渡鸦先生的身份特殊,我即使是下意识也不可能怀疑自他口中说出的消息的真假,什么时候?我颤颤巍巍的开口,希望听到一个足够久远的日子,毕竟我知道对于司辰与长生者而言,人类短短的几十年寿命何尝不能被当做是弹指一挥间?但可惜的是,曾为人类的渡鸦先生对于时间的理解这么多年来并未有太多的改变。

    谁知道呢,浪潮大人有时慢的如同涨水,有时快的仿佛落潮。渡鸦先生耸了耸肩,它的披风因这抖动而被轻轻扬起,在他双臂的晃动之下,它们很快舒展如同羽翼,也许他会花上几十年或是上百年来完成并不复杂的准备工作,也可能他的兄弟姐妹们催促的紧,他明日便会启程。渡鸦先生在我的船头踮了踮脚尖,借着那水波与船的晃动起跳飞跃到了岸边。

    哈哈,那只是一个玩笑,你也不要太过紧张。渡鸦先生细细的将自己的羽翼掠过水面所沾染的水珠擦干后,抬头见我仍是茫然无措的样子,收拢起羽毛披风却自其下伸出了双手摇摆,我知道他是想要安慰我两句,虽然没什么用处,浪潮大人很是喜爱你们,毕竟他养育了你们那么久还收获了许多珍珠,他定然会带上你们一同回归,只是不能是如今的样子。

    他会带走我们全部人吗?是的,渡鸦先生很好的把握了我的恐慌之处,被无数次拒绝的我可不敢赌自己有可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唯有浪潮大人愿大发慈悲,一视同仁的对待他的每一个孩子,我才能放下心来,但很遗憾,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而渡鸦先生是个诚实的人,他不乐见欺瞒,若是浪潮大人能够使他的手指触及每一个人的皮肤,我想他一定是会的。

    但你也知道,无论水域如何扩张都会有它的极限,哪怕它覆盖了我们的整个大陆,也会有船只或者更结实的东西,不愿与其一同回归的人们正在制造它们,而那些更有先见之明的,他们的船已然航行在沙海。渡鸦先生一步一跳的站到了岸边那几根柱子中最高的那根的顶部,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如同翻滚着墨色的雨云,若是他能够从天而降,或许尚有转机。

    但将生命连带着雨露降下的权柄并非属于澹,而是掌握在虹之手中,诚如你所见,那海潮无风不起浪,而那虹蛇总是灵动如风。我不知道渡鸦先生所说的那条虹蛇是什么来路,说实话我并没有曾经见到过它的印象,若要说倒是有点像是被认为是疯魔的工程师先生心心念念的虹色之桥的模样,难道我们都看错了那可怜人,他只是不幸遇上了偶然降临的虹蛇?

    方才,当我被浪潮所裹挟之时,圣杯于我的耳边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她亲耳听到了虹蛇拒绝了他的兄弟。这句话几乎断送了我的全部念想,因为我知道能够称为浪潮大人兄弟姐妹的那条蛇形的司辰,他是出了名的任性且固执,可以说无人能够说服他改变自己所认定的事,即使是他自己,虽然好消息是他时而会猛然转换态度,但我可不敢将运气赌在这上面。

    虹蛇或许有自己的计划,又或者他只是忙于其他事务,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毕竟他的想法从来都是石源诸司辰中最难以揣测的一个。渡鸦先生以自己的鸟骨面具和手指整理好了羽毛,在这个过程中我在他偶尔打开的缝隙中窥见了无数的珍宝,浪潮大人没有那个时间,没有自己兄弟姐妹的帮助他有那个能力也不会有那个心思,你知道他与我们一样懒惰。

    但他也一样贪婪,我猜他会尽可能多带上些自己最心爱的蚌壳走,或许未来我便能在漫宿看到它们被串作一串,挂在他那珊瑚打造的冠冕上,每当虹蛇以及他的随从自其身边扶摇而上,他们清脆的欢笑便能令他回忆起你与你的兄弟姐妹们。渡鸦先生的伶牙俐齿总是能够让我回味上好一会儿才大概知晓他的意思,他的话语时常同他的那故事一样晦涩难懂。

    你是很美丽的贝壳,至少我如此觉得,在我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人们将贝壳作为钱币使用,而它们只看数量却从不打量其上的螺纹,因此我也借着机会扩张了自己的收藏。渡鸦先生的鸟喙划过了自己的皮肤,我想象着贝壳成片覆盖在他的身上如同此刻轻盈的羽翼,那重量一定压的他无法展翅高飞,大概会更像游鱼的鳞片,想来浪潮大人一定对他宠爱非常。

    不过嘛,你的蚌壳内部总是空空如也,我与你也算是老相识,知晓你的颅内从来留不住沙子,只怕也孕育不了珍珠。这是在说我是个蠢孩子的意思吗?说实话我很少一口气听人说那么多话,尤其还不是能够姑妄听之的故事,我的注意力开始涣散,而渡鸦先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拍打着双手惊醒了我,嘿嘿,你在听吗?好吧,我就知道,你有着太多镂空。

    你知道浪潮大人他重滋味胜于精致的观感,那对你来说不会是好消息,但也未必,毕竟等他回到了漫宿,时间不再如同地上那般流动,无论如何肥美的蚌壳都不会再产出珍珠,当滋味失去了意义,我猜他大概也会考虑视觉感受。渡鸦先生知道我的大脑已然无法承载更多的信息,因此以一个建议草草结束了对话,总之,你可以试着从现在开始,学着适应远离浪潮大人的生活,如同一些兄弟姐妹,虽然那很艰难因为你的祖祖辈辈都被海浪浸润。

    但偶然学着行走于地上是有益的,尤其你还年轻,在你的双足还尚未化作鱼尾,你的手指还能够抓握与书写的时候,海岸仍旧能够接纳你的足迹。渡鸦先生从最高处一跃而下,又顺着海风向远处飞走了,但他的话语依旧被送到了我的耳畔,墨萨拿那湿润的空气于你有益,你能够行走其中如同踏于波浪,下次我再拜访时,我想要听听属于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