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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六) 追寻
    既然我下定决心要保留那道远看宛如船锚的铁链在将我的船锁在这如镜的海面上时常会留下的锈蚀痕迹的灼痕,那用以擦拭的临时抹布就毫无作用,而我那已然垂垂老矣的船可载不下太多无用之物,更何况我今日刚刚决定留下那几片本该逐渐失去温度却始终温暖如玉的燧石羽毛,那便必然要舍弃掉些什么作为代替,而衣物与饰品一类便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站的离船缘很近,只多伸长一下手臂随后松手那无用之物便在海面上激起了片片涟漪,而在涟漪最终消失之处,游鱼听到了属于水波的消息,随后我便看到它们自四面八方赶来,撕扯着那太过大块的食物,才不一会儿便将其最后一丝纤维吞入腹中,甩着尾巴跃出水面同我打了个招呼便又汇聚成形似海豚的阴影,沉入水中隐匿于我的船底,随后才真正各奔东西。

    你们多少有些太过贪心。看着还有几条没能填饱肚子的鱼在我的船四周徘徊着不愿离去,我又随便自船上拿了些无用之物喂到它们口中才算打发了,目送着它们远去的我发出了感叹,那些人总是和我说什么,乱往海里丢东西会触怒司辰之类,但明明我从未因此事察觉到浪潮大人的怒气。而回答也几乎在我闭上口伸着懒腰准备再次躺下时于我身后响起。

    因为他们的衣服并非以鱼皮与海草所织,而你与陆地上的居民对一切的看法都大不一样。难道是新的船客?或是我曾经承载但因为没什么特色而遗忘的老主顾?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始终无法忆起。转过头来,我看到了一个标准的旅者,没有多少能够走进我记忆深处留下刻痕的特色,但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微醺,我猜是因为刚刚在海风中等待了太久。

    先生,你搭船吗?那客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的动作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我猜他是在做着心理斗争,而在这个过程中海风更多的灌入了他的口鼻,因此只是片刻功夫便已然面红耳赤,浪潮大人的绯色甚至入侵了他的双眼,因此他的眼球也爬上了丝丝血色的细线如同分叉的支流,先生,若不搭船便不要站在这里,你知道大海对你们来说十分危险。

    他站的绝对太久,连衣物都湿透了,我知道那对于陆地上的居民来说那是极为难受的,因为他们的皮肤并不习惯潮湿也没有细密的鳞片,尤其这位先生更是糟糕,我在他的衣物下隐约见到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有些结了伤疤,有些仍在不断的涌出着血液,因此我都无法判断他那身绯色的衣物是本来如此,还是海风所染,还是那些伤口留下的足迹堆叠如同覆羽。

    先生,您若是犹豫不决,还是回岸上去吧,我虽懂得不多,也知道伤口被浪潮大人的颜色所侵对您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努力使得自己的话语看上去更有说服力,为此甚至用上了敬语,而那先生听到我的呼唤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又或者他是终于打定了主意,当然,那可是我的夙愿,请,唉,先让我喝口水吧,请带我到大海的中央去,越远越好。

    我点了点头,那客人说话的语气与一些小动作使我更觉得自己或许认识他已经有些日子了,只不过我留不住我的记忆,除了那些在犄角旮旯处淤积的水渍,一切都被浪潮大人的波涛冲散后不知所踪了,但试着回忆看看总是没错的,我开始盯着他瞧,那客人并没有理会我的眼神,而是如同即将干渴而死的小动物一般饥不择食的将自己背包中的酒水喝的一干二净。

    唉,难怪他看上去醉醺醺的,你瞧他自包裹中所扔出的,全是各色酒水的瓶瓶罐罐琳琅满目,我都不知道陆地上的居民竟然能够将这寻常可见之物包装的如此美丽以至于令人不愿饮下。但这客人可不像我们,整日浸淫与浪潮大人那比起这世上任何美酒都更香醇的绯色中,像他这种人啊,我知道在那些地上的居民们口中,是被称为醉鬼的,那可不是一个赞美的词。

    当那些空空如也的酒瓶都被一一扔在沙滩上,有的头重脚轻深陷其中,有的则咕噜噜的滚向了远方时,那客人终于一面解开前襟的纽扣一面上了我的小船,如此他胸前的伤痕便更明显了几分,我看向了我的双臂,在我于沙滩上搁浅挣扎时,似乎也在鳞片附近的皮肤上留下了类似的伤口,不过如今一切都被海风抚平,我只能勉强看到淡淡的痕迹如同叶片的纹理。

    先生,你是想要看海浪?看鱼群?还是看今夜的日落,明朝的日出?我不是没有接待过像这般没有目的地的客人,他们多半便是为了海上的美景而来,故有此问,但这位客人却是与众不同,他似乎比起那些仅是出于好奇或是新鲜感而来的家伙们了解过更多,珊瑚宫殿,那与浪潮同游的珊瑚宫殿啊,请让我最后看再看它一眼,无需太近,只需远观便可。

    你知道浪潮大人的宫殿?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而且看他口中所说,甚至还并非慕名而来,而是曾惊鸿一瞥后始终切切想望,那我便能够理解他为何将自己作践成这副样子了,连我这可以说得上是与浪潮大人朝夕相伴的孩子都会因为他的拒斥而感到苦痛无望,何况是多半仅在梦的深处才能再度续缘的他呢?我想这样的生活方式一定严重损害他的身体健康。

    我会尽力的,但你知道那里船行不算容易。我向他承诺,他或许得了绝症,或许只是因为日夜追寻至高欢愉而耗干了心神,仔细瞧他那憔悴瘦削几近骷髅的脸颊!我想他若不是已经死去上数日便是命不久矣,而他生命最后的愿望不过是再见一面浪潮大人,并非于梦中而是用自己虽然已然被疾病搅扰的浑浊但最深处仍旧闪着粼粼波光的双眼亲自将其铭刻。

    我知道。那客人的声音变得沙哑仿佛干渴难耐,而这在他自己熟练的掬了一捧水饮下后便恢复了清亮,这举动颇不寻常,因为我的许多船客都宁愿自己带上酒水痛饮也拒绝直接饮下海水,有的是认为过于甜腻,但更多的是嫌弃它曾经被太多人亲吻与拥抱,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接下来开始向我乞求,我只求你尽力而行,我只远远的看一眼就好,真的。

    你只坐稳便是最大的帮助了,你既然知道浪潮大人,便也应该知道我的小舟不靠杆也不靠桨,只看那游鱼与海风会将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从未受过如此过分礼待的我一下便手足无措了,我猜我的脸颊一定红润的超过浪潮大人足迹的绯色,好在我能够转过身去以呼唤游鱼的动作遮掩起紧张与尴尬,还用上了几句不算通俗的抱怨话来掩盖起我心中陡增的不安。

    海风逐渐冷却了我的两颊,但我仍旧半跪在船头假意瞭望,游鱼行走的很慢,似乎是迷了路又似乎是在依依惜别,我闭目垂首向浪潮大人祈祷起来,我不是让他喜欢的孩子,我知道,但若是因此而迁怒一位苦苦追寻,远道而来的客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他当真厌弃于我,大可以海风为我传来谕旨,我便立马从那船上跃下,反正我在水中可呼吸的更为顺畅。

    浪潮大人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心声,海风转换了方向,且猛烈的差点使我的船帆断开了绳索先行一步为我们二人的先导,好在我眼疾手快,虽然依旧多少有些手忙脚乱,头发还因为我的发带被卷走而散乱开来,但好在最终一切都无甚大碍。就在我终于松一口气的瞬间,我终于听到了浪潮大人的声音,但并非想象中的斥责与冷待,而是赞许与温柔如同母亲的轻笑。

    我得到浪潮大人的认可了吗?不知是因为被海水与汗水沾湿的头发钻入了眼睛的缘故,还是那明显善意的溺爱令我哭笑不得,我的泪珠与被狂风卷起的水珠一道沾湿了船帆。是的,我知道自己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因为我可是在忙碌中偶尔转头想要看看那客人瘦削的身躯是否能够承受风浪,便见到他在对着我笑,而这笑意显然并非赞许宽慰而是带着些许玩味。

    我想他的嘲笑我,虽然若是他是我所亲近的人的话我一定不会如此觉得,但无论我们之前关系如何,如今的我们与陌生人绝对无异。这让我感到不舒服,于是我决定背过身去不理会他,直到那几乎将我的老伙计摧毁的风浪渐息,我才与那之水如镜中望见了游动如蛇的虹色倒影,它似乎直到我被它所吸引故而注目凝视,还刻意俏皮的摆出了各种动作打着招呼。

    那虹蛇咯咯的笑声也随之传入我的耳畔,与浪潮大人相比,他的兄弟姐妹果真更灵动也更令人捉摸不透,而那狂风似乎也正是他的权柄,于是我终于知道我真正应当感谢之人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