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先生,您说的可当真?匆匆将我的老伙计于工程师先生从前留下的半成品绑定,我激动的想要站起身却仍因尚未习惯脚踏实地而摔的头晕目眩,而渡鸦先生此刻的态度显然好了许多,他戴上了手套温柔的将我扶起,点头算是认下了方才的话语并非戏言,我从前找过这几个桥桩的建造者,但到最后我发现他不是合适的人选,是以我这几天有些无名火。
渡鸦先生这是在向我道歉?我猜是的,只是他绝不会说出那服软的话,而是选择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的难处,如此听到这些的人基本上也难以真的去怪罪他什么。最近我的烦心事实在说也说不完,而圣杯最近也因抱恙而深居简出,我来这里也有受其相邀替她代管此地几日的缘故,但你给我找了不少乐子,就这么短短一天不到的功夫,那我就一定不会亏待你。
渡鸦先生,您知道我只想得偿所愿,或者如你所说,你我甚至更多人的愿景。这些扯大旗的话我最多的便是听教师先生们与猎人先生们多说,我本以为终于找到了能够说出这些总能吸引崇拜目光的话语的机会,但我的胃部却一阵阵的收缩,看来浪潮大人并不爱听这些体面话,唉,罢了,我没那么高尚,我只为自己所期望的结局而奔波,想来您也是如此。
跟我来。渡鸦先生拉着我的手臂引我走上了一条小路,而它的尽头乃是墨萨拿的一处圣堂,按照渡鸦先生的说法,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这是圣杯往日酿造酒水的地方,我知道她有一些藏私,我去拿一些来,应当能够缓解你我这段时间的干渴。渡鸦先生不再对我说那些带着嘲讽意味的恭维话,我浑身的鳞片也直到此刻才终于都顺从的贴在表皮之上。
终于,我的鳞片不再同我的皮肤较劲,隐隐作痛退去的我浑身舒畅仿佛自岸边跃入海中的得水游鱼,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海浪的波光,它同样投在我的脚下仿佛踏着波涛,而我的皮肤也同样出现了水流盘绕的痕迹,只不过它明亮的仿佛光束为身的水蛇初次舒展身躯般笨拙却充满活力。我又回到海中了吗?我的鼻腔下意识的封闭,我的腮也在翕动却无滴水流过。
意识到了我的走神,渡鸦先生推了推我的后背,被惊醒的我再次顺着他那鸟骨面具的弧度望去,于是我终于看清了那圣堂的模样,也知晓了方才的水波不过是那圣堂在被那孱弱蛛丝所牵引的阳光刺穿时投下的姗姗来迟的阴影。那圣堂并非搭建自巨石与珍宝,也无甚精美绝伦的设计如同那沙海中的灯塔,我觉得它看上去正像是一座喷泉,其落下的水幕便是高墙。
那是一种特殊的玻璃吗?起初我只以为是那些来往的旅人巧夺天工,以绯色的玻璃与摇动的烛光模拟出了这般的景象,但渡鸦先生朝我摇了摇头,命我看的更仔细些,于是我便看到往来其中的,或是前来朝拜的居民,或是其中侍奉的祭司,他们正畅游于那水幕之中以徘徊上下,而非直立的踩着台阶或梯子攀爬,而阳光则将他们的剪影一一如实的投在地上。
而那圣堂的中央,那水幕涌出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只层层叠叠却依旧从内自外满溢的杯子,但它既无旋转的楼梯也无垂坠的绳索,它甚至没有门户与走廊,那些大小不一的房间或整齐或散乱的点缀其上如同一颗颗颜色各异的宝石,但链接着它们的并无悬梯链桥,只有流水便是此地唯一的道路。那是圣杯的神殿,但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渡鸦先生小声耳语。
若是圣杯平日心情尚佳,她多半会在那水幕上投下一些影像,而许多游客驻足于此便是想要一睹为快。渡鸦先生垂眸示意我不要总是盯着那阳光穿透而来的位置,我从善如流的望向了杯底,果真在那被冲刷的光滑凹陷的路面旁时而有着背包的客人经过,但多半只是短暂停留的看上两眼,最多环绕着漫步两圈,在发现无甚变化后都垂头丧气的匆匆离去了。
不知圣杯大人何时能恢复健康。我喃喃自语,此刻的我还没有注意到身为一名具名者,还是侍奉着浪潮大人的侍宴者,身体抱恙本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而渡鸦先生,我想他是刻意的回避了这一点,反而揪住我的小心思开起了玩笑,你不愿看那些陌生人失望而归?我都没想到你竟如此与人为善。而我自然是摇头老实承认,你知道的,我自己也想看看。
渡鸦先生自是忍俊不禁,但此处人流不小,惯于隐藏己身的他无法放开性子哈哈大笑,同样的,为了避免从大门进入被认得自己的人抓住来代替缺席的圣杯管理这堆烂摊子,至少他自己这么说,他带着我走入了那巨大的酒杯投下的阴影如同将方糖投入水中。最终,在阳光被完全遮蔽之处,渡鸦先生命我伸直手臂于是我便触及了一片舒适到令我发出喟叹的冰凉。
看来你已然找到了被隐藏的道路。渡鸦先生总是号称自己知晓所有暗门的位置,如今看来果真不假,随后我便跟随着他羽翼间偶尔透出的点点微光跟上了他游动的轨迹,不得不说,虽然那身羽翼在水中绝对是拖累,而他因为不放心自己所藏起的宝藏而不愿留在路边,但他始终是浪潮大人的侍奉者,最是通晓水性,哪怕是作为游鱼的我在他的面前也自惭形秽。
就是这里,小声些过来。渡鸦先生最终停留在了一颗暗红色的宝石跟前,在阴影下它几乎无从得见,但我在应答渡鸦先生的那一声开口时便已然知晓了它的确切位置,因为比起清淡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稀释的水幕,此地弥散着出的香甜黏腻使我想起离浪潮大人最近处的水域向外伸出的触手,而我如今也正是拉扯着它们其中的一根,主动被其裹挟卷入其中。
这个过程不算十分愉快,但当我终于突破了那层暗红色的薄膜,眼前豁然开朗的是温润如同美酒的玫瑰色灯光,妖冶恰似那位圣杯大人本人一般。我虽然从未有幸同她说过半句话,但也算是曾经在船缘望向海中的珊瑚礁发呆时与正在为自己寻觅着新饰物的她有过一面之缘,而往后我见过的每一个能够被称赞美貌的女子看在我眼中,便几乎都成了她的某个侧颜。
瞧瞧,她是多久没有为这宝库增加新鲜的佳酿?渡鸦先生一面摇着头一面自他上次潜入其中时留下的那道尚未愈合完全的创口为我们彼此一人接了一小罐美酒来,而我看着那再次被撕开伤疤血流如注的酒桶,心想我总算知道为何这本该珍藏于宝库之中的美酒会流淌在外甚至化作触手主动吸引人到访自己的藏身之处,来尝尝这个吧,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渡鸦先生将那小罐不由分说的塞进了我的手中,而他自己尚未等我开口应答便自顾自开怀痛饮起来,留下我无奈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于罐子的底部乖巧的安卧等待品尝,而不像海中浪潮大人所散逸的色彩般横冲直撞的美酒。由于我的皮肤始终湿润,我的喉咙也未干渴难耐,我直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在方才已然出水,此刻正站立在干涸的土地而非水底的河床。
想到这儿我当即饮下了那罐美酒,虽然其实并无半点干渴折磨,而它也确实是不令我失望的甘冽,我在将最后一滴滚入喉中之前便确信它确实有着被珍视如同宝石的价值。喜欢吗?渡鸦先生问道,他盘腿坐在一个酒桶的上方,我点头认可了他的品味,但要我学着他的样子那是万万不可,我确信自己必定会头着地跌落随后被那罪魁祸首嘲笑上好一段日子。
因此我只是屈膝坐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仰头望着他静待着下一步的吩咐,我猜对了他的心思,渡鸦先生赞许的颔首,然后谈论起了我们共同的愿望,这里足够安全且无隔墙有耳,因此我们可以在这里谈谈关于你的那根绳子,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的技艺已经完全够用,但能够对司辰起作用的事物可不仅仅是有着手艺便能随意打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特殊的材料?我又一次猜对了答案,不过渡鸦先生这次为我带来了好消息,正是如此,不过我已经有了想法,只是有些大胆,且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我异想天开,因此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看看旁人的实验,为此你恐怕得等到我写完关于镜匣的故事才能知晓那究竟为何。我自然能够理解他的考量,渡鸦先生好歹也是个长生者,若是说错那岂不名声扫地?
最后,我必须告诉你的一点是,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想要帮助浪潮大人的手脚并非没有其他司辰的参与便能够做到的事。我有些沮丧,但理智告诉我渡鸦先生说的没错,哪怕是在他所书写的故事中,那君王能够抓住骄阳大人也是寻求了那有翼风蛇的帮助,但你至少能够打造一根绊线,那对你来说绰绰有余,而对于我来说,浪潮大人只是摔倒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