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内特?哟,还有你这小家伙,快往这儿来坐下吧。见我与那女人一同走来,那坐在一株巨木的枝桠上一面弹奏着手中的乐器一面讲着故事的男人停下来向我们挥手,但本听得入迷的那些男男女女,以及一些生的古怪形同飞鸟,但身上却散发着浓重腐朽气味的人却因突如其来的打断与冷落感到不满,发出了比起寻常鸟鸣的清脆而言要嘶哑的多的叫喊声。
那被称为玛丽内特的女人以如同拍打礼服般的动作整理了自己的皮肤,似乎是想要让它们与血肉贴合的更完美,随后她便哼着小调穿过了了仍在呼号着的人群,而它们虽然依旧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却不得不为那显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我感到颇为熟悉却始终不敢开口辨认的大人物的朋友的女子让出了一条道路,但他们注视着我的神情可就没有那么恭敬了。
我觉得他们或许是将我当做了玛丽内特带给那位大人的见面礼,因为他们看着我如同饿极了的人望向一道不算丰盛但至少得以饱腹的大餐,或许没有那么夸张,但至少我能够确认在他们眼中我一定能够算是点心!而我本就因害怕那些形容凶恶如同遍生褶皱的人皮袋子包裹着满是獠牙的巨口的怪物,此刻暴露在他们那可怖的注视下,我更是连连后退,裹足不前。
他们是从未见过的生物,似鸟却又有着近似人形。我知道有那么一群曾经是人类的长生者自称飞鸟,但我想起方才他们在表达不满时举起双臂,连带着垂下的皮肤因此而被风扬起,既像是风筝又像是鸟翼,哦天,他们腋下的毛发也变作了鸟类的绒毛,我在他们的皱纹之下寻到了刚刚露头的幼嫩鸟羽,却几乎难以从他们身子找到太多人类,或者说曾为人类的影子。
玛丽内特见我这幅怯懦模样,毫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见初见时的矜持,但乐极生悲的是,或许是她笑的太过夸张,我发现她刚刚拉平了的面皮又起了许多褶皱,而当她恢复了往日的微笑,那些褶子便化作了皱纹,而她的年纪也因此从少女变作的久经风霜的老妇,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与小腿处的皮肤依旧细腻如同绸缎,而浑圆的腹部同样没有消减。
显然,发现了玛丽内特身体的违和之处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那男人,虽然他披着厚实且油亮的羽翼披风,还以兜帽与捆绑的有些随意的鸟骨面具完全遮掩住的神情与躯体,但至少别过脸去以免对上玛丽内特那不再美貌的脸的不算微笑的动作是有目共睹的。我觉得他的仪态与衣着习惯像极了渡鸦先生,但他的翅膀更有力,且他也生的更高挑,声音也更低沉些。
而他的性情也同样更成熟却强势些,见原本紧盯着我的人群也开始对玛丽内特议论纷纷,嘲笑有之,恐慌有之,仿佛他们本是同一种生物,而玛丽内特如今的模样便是那些男男女女的将来,也是那些怪物的过去,那男人便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后便斜睨着树下的骚动,以沙哑的声音开口道,今天的故事暂且停停,这可是贵客临门,我早同你们吩咐过,这便忘了?
那些男男女女与怪物闻言都同时住了口,我想那男人平日里一定是位恩威并施的领主,否则那些人也不会毫无畏惧的围着他听取故事如同孩童缠着慈母,但此刻他们如同被训斥了猎犬般的匍匐又向我证明了他并非一味溺爱的软弱之辈,于是我便理清了他与渡鸦先生的区别,若渡鸦先生是刚踏入成人领域的少年,那男人便是于其中浸淫已久却未遭异化的父亲。
像这样强大而睿智的男人若是犯下了哪怕是最轻的罪孽都是难以被人原谅的,但他举手投足间都极富风韵,至少我是不信他会做出任何有损名誉之事来的,直到玛丽内特开始呼唤他,我才惊讶的发现我的直觉竟然首次准确的胜过了理性,嘿,渡鸦,你认得我的小绅士吗?虽然他的成长令我感到不安与陌生,但总算在如此危险的境遇下有个熟人总是件好事。
渡鸦先生。我颇为讨好的呼唤他,我想我此刻一定看上去如释重负,但糟糕的是他并没有立刻回应我,而是展开羽翼优雅的自他原先安坐的枝桠上稳稳落下,当然那惊动了花叶,于是当他站稳时正巧能够接住一片落下的叶子,不过他的边缘锋锐如同刀子,但这恰巧合他的心意,因为接下来他便将毫无防护的手腕自羽翼披风下露出,随后挥舞树叶割破了它。
渡鸦先生的手腕在流血,而我在惊呼,但玛丽内特却接过了他拧开的龙头开始畅饮,神色虔诚的仿佛在享用佳肴。他们没有理会我,而我也不想继续引起那些怪物们的注意了,毕竟他们的嘴角依旧低落着涎液,没有将我当场吞噬不过是由于渡鸦先生的指令,但他对我那不屑一顾的态度显然让那些原本被震慑住的怪物们开始想入非非,甚至部分男女都看了过来。
安静些。渡鸦先生一定是觉得我聒噪了,我想他或许皱起了眉头,只是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厌烦,而当玛丽内特的嘴唇离开了他的皮肤,脸上并无餍足反而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但还是贴心的取出了自己的手帕为他包扎了伤口后,渡鸦先生才又转向了我,虽然只是发出了一句不算令人愉快的邀请,你若害怕,便回船上去等着,要留下来就不要一惊一乍。
我点了点头又捂住了嘴,于是渡鸦先生便命几位看上去与凡人无异,但我能够确认绝对并非凡人的男女带我去较远处的礁石上坐着,但他们在注视着我时很明显的咽了好几次口水,我只得拼命说服自己他们应该只是喉咙不太舒服或是想要与我开玩笑。不过排除那些,此处的视角还正是不错,居高临下的望去那些近距离看杂乱无章的石块便显得像是一座座祭坛了。
不过某些程度上说,那已然是一件太过奇怪的事了,据我所知不会有人同时侍奉如此之多的司辰,况且司辰的数量本就有限,而且若说是祭坛那桌面又太过狭窄,要放下足够多的祭品或许有些艰难,我的意思是,那不太像是为司辰准备的餐盘,反而像是给那些不知道是否是祭司的怪物与男女们的餐桌,而最核心处那个稍微大些的,看着也毫无半点烟火的气息。
那或许根本就不是祭坛,虽然它也被貌似血迹的暗红色所玷污,但我当我眯起眼睛时,我并没有看到将死之人的衰朽黯淡,反而看到了属于生诞的绯红踊跃,虽然这十分奇怪并且违背我的常识,但这薄雾群岛似乎本身就足够奇怪了,于是我决定再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那绝非是祭坛而是产床,如此那围成一圈的餐桌便显得十分不祥。我知道他们将吞噬什么。
当玛丽内特小姐抚摸着腹部躺到中央的产床上时,我便后悔不迭。我想我或许应该回到船上去,等到玛丽内特小姐诞下自己的孩子后便载着她回到迷雾之外,无论她是否抱着那初生的婴孩与其同行,还是仅仅携带了一部分残余于腹内都不要提出任何好奇,然后忘记这件事继续烦恼圣杯大人与浪潮大人的争端,总好过在此地被迫目睹一场令人作呕的罪孽的发生。
我看着渡鸦先生坐到了主桌,那或许也恰好是父亲的位置,但他的孩子绝不会是凡人,或许那便是他经由母亲的口事先让那孩子吞咽了自己的血肉的缘故。这很奇怪,我甚至觉得他是在主动寻求罪孽的发生,但又不希望它真正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因此他狡猾而谨慎的选择了折中,不过我从来都不是擅长推理的人,且此刻在场的男女开始挨个亲吻那母亲的腹部。
我不知道他们是在亲吻那母亲,还是在隔着她的子宫亲吻那即将出生的孩子,我惊恐的看着我身侧的二人中的一个向祭坛走去,心中不断祈祷着至少自己不要卷入这场犯罪,因为我太过弱小恐怕承担不起后果,又或者我会因此而免罪?我不敢赌博,但好在他们绕过了我,而最后一个亲吻她的人便是担任父亲的那位,但额外的他亲吻了母亲的额头并且摘下了面具。
于是我便确认了那绝对是我认识的那位渡鸦先生,他的面目并无太多改变只是从少年变作了更成熟的模样,我能够理解他改换自己年纪的缘由,因为此刻他已并非被我们母亲浪潮一次又一次诞生的孩童而是即将扮演一位新生儿的父亲。最终,几乎在渡鸦先生回到专属他的座位上坐定的瞬间,他的孩子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父亲,而齐聚的宾客也纷纷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