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头发的老者,坐着凉轿,可见非富即贵,与一脸横肉腰间带刀的江湖汉子不同。老者偏偏脸上有醒目的蜘蛛纹身,这只表示他是个段位更高的恶人。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钱飞可以感到这个老者有练气中期的修为。
而还没等钱飞多想,净草已经再次跳下了车,跑到凉轿旁边,扒着凉轿的窗口往里看。
钱飞坐直身子,伸出手:净草你慎重算了由她去吧。
净草一脸天真好奇,跟着轿子走,盯着老者脸上的蜘蛛看。
老者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阁下有何贵干?
净草:
你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啊?
净草眨眨大眼睛,说:老先生,你脸上的蜘蛛很好看。
老者说:阁下若是想来惹是生非,却是找错了人!可三思而行。
净草说:我听说在安丰省有一位名叫石西升的好汉,在三十五年前,曾经亲手杀了农民刘贵清满门六口,只因为姓刘的不肯把女儿嫁给其人做小妾。后来买通了县令,其人算作无罪。其人玉面美髯,在左边脸上有一个蜘蛛,与旁人不同。
凉轿已经停在地上,轿夫们吓得躲到路旁树后,扒着树干伸长脖子看热闹。
老者淡淡笑着抚须:老夫便是石西升,只不过平生杀过不识抬举的东西太多,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你倒也记得。
净草嫣然一笑: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来瞅你?
姓石的老者愕然:你瞅啥?
净草:瞅你咋地!
她一拳捣毁了凉轿,然后揪住老者的领子,就往树林子里面拖。
李木紫一咬牙:是不是闹得过火了?
她跟着跳下马车,追到白桦林里去,同时把想跟进去看热闹的人挨个赏了两个耳光,驱散了闲人。
钱飞接过缰绳,与冯瑾一起继续前进,装作不认识他们。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快要到了县城门前,净草与李木紫才换了一个方向追上来。
李木紫匆匆把净草推进马车车篷,又把钱飞拉进来。
净草把那个蜘蛛人杀了!她压低声音说。
钱飞虎躯一震:蜘蛛人!你能不能换个词儿?
李木紫感到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换个词?我说的就是那个叫叫石西升的人。
钱飞捂住脸:不用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
然后他转向净草,问出了那句必须要问的话:你为什么杀他?
钱飞一行并不避讳杀人,但团队里毕竟有两个名门正派弟子,而且团队有比杀人更为重要的任务,就是低调挣钱努力还钱。所以他们此前在江南的时候尽量留手,只有面对短兵相接的直接利益冲突,而且没有余裕手下留情时,才取对方性命。
不然,在江湖上惹下太多麻烦,整天被仇家围困,顾不上还钱了可怎么办。
净草却理了理发型,说:也就是好久没打过架了,总想杀个人痛快痛快,手痒。
李木紫脸色铁青,叫道:手痒?
净草耸耸肩说:再说,那个人是可以杀的。
钱飞说:哦,你认识他?和他有仇?
净草撇着嘴扬着眉毛,一脸满不在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皱巴巴的经书,丢在两人面前。经书是活字印刷的。
火山寺穷归穷,对于意识形态上的经典还是很敬重的,大部分经典都是精致的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经文可以说都是些杂牌。当然其中奥妙精微之处,钱飞也懂得不够多,没出过家。
封面上写着:可杀名录。
这四个字的阴森冷酷之意,与它那不被重视的粗糙印刷品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把沾了鲜血的劣质柴刀。
净草说:寺里把可以杀的人都记在上面了,有姓名年龄相貌特征住址之类。
在李木紫的追问下,她不得不继续详细地解释。
原来,火山寺家大业大,僧人不免外派在江湖上行走,也不免遇到各种不平事。不过,天下的万千不平事,僧人管不了那么多。而且,火山寺僧人总的行事风格是以隐忍为主。
例如在丰饶湾掌握的金口县,那里有奸商扣留小尼姑,用大额账单去讹她们钱,火山寺也没有把奸商怎么样。如果真的论武力值,火山寺的小尼姑其实可以很轻松地拆了他的铺子,但是她们毕竟不是净草,还是隐忍下来。
对于一时目睹但没有管的不平事,外派僧人回寺之后会上报到慈悲堂,慈悲堂则会汇总记在小本本上,每个月都有更新,所以是用活字印刷的方式。
这样一来,以后的僧人如果在外起了冲突,是与册子上记录的名声不好的人相争,对其造成了伤害,就不算是惹是生非,不受戒律处罚。
那些事与人,分类记在不同的册子上,有的是欺男霸女的,有的是坑蒙拐骗,而其中最险恶的一类,是滥杀无辜者,手上有血债,而且苦主求告无门的。登载最后这类人的册子,就叫做可杀名录。如果僧人在外杀了人,寺里会先查一下被杀的人是不是在此名录上,如果是,则僧人不受处罚。
净草说:我们私下里叫它《杀人经》。
钱飞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净草在过去十几天里念的经是这个!怪不得听起来像通讯录,其实它是索命簿子,跟黑白无常手里的那本有相似之处。
净草又笑说:我早就研究过它,发现名录上面居然有一半是在归极洲。归极洲毕竟邪派多嘛。这次不是我们要到归极洲来吗?于是我就托一个车师叔额外印了一本给我,时时念诵温习,果然今天,嘿嘿,派上了用场。
李木紫一脸黑线:这本《杀人经》,是为了僧人在外误伤人命的时候用来豁免的,不是让你主动去杀。我没有理解错吧?
净草冷笑一声:可以吃的东西,就是可以吃。可以杀的人,就是可以杀。这就是禅。你把简单的东西搞得复杂,反倒是枉称名门正派!
李木紫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