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还能找到些新鲜的。”戴维的余光滑过页面,在生长周期那栏顿了一下。
“现在花期快过了,不过每年这时候都会购入一批干制储备,库存里会有些没来得及处理的。”
两人来到诊所药房,在一堆带着泥土的植物中,挑出了那种叫“紫铃”的植物。
花朵颜色使它在所有草药中格外显眼,不费什么劲就可以找到。除了绘本上紫花品种外,还有淡黄色和偏红的品种,相同的是铃铛串样的外观,和入手时毛绒的感觉。
它们已经离开土壤有些时间了,被提起来时像咸菜一样干瘪地垂挂下来。
即使如此,在克拉夫特眼里,这也是一挂富有魅力的咸菜。
“来个罐子,不要那个铅的。”
跟咸菜的做法差不多,称重后直接切段切沫,丢进药罐里加水开煮。至于煮多久那就不清楚了,克拉夫特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戴维医师,任他凭经验发挥。
后者熟练地控制炉温,用中火煨煮液体直到烧开,随即抽离部分木炭,改换小火使水体保持在滚烫而不暴沸的程度。
均匀的气泡不断从罐子底部冒出,翻动带起多彩的植物碎屑,在渐浓的橙色汤汁中央中扬起,雪片式地分散落下。
当固体物质的颜色明显变浅、而汤汁外观开始接近某些饮品时,戴维取下罐子,把里面的东西倒进克拉夫特带来的玻璃容器里。
从外观来看,这就是杯花茶,整体鲜亮透明,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彩色碎末,卖相还挺不错的。
凑近闻一闻,还能嗅到淡淡的草木馨香,像那些不知名野花和青草在夏季阵雨后混合加热的成品,比之前那罐铅煮大杂烩好多了。
要是出现在餐桌上,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会排斥喝下这么一杯饮品。
“接下来呢?”戴维把热气蒸腾的玻璃容器放在杯垫上,“尝一口?”
对药学的热爱已经让他做好准备了,有毒性没错,但毕竟很少见到真正的中毒病例,说不定毒性没那么强呢?
“尝一口,但不是这么尝。”克拉夫特把药汤的一半倒入第二个同样的容器,加等量水混匀,再把稀释液的一半再加入另一个玻璃容器。
四次后,他就得到了浓度只有十六分之一的药物。考虑到条件限制,实际大概会有所偏差,但不会太多。
最后一份药液已经接近完全无色,干净得不由得人不信任。
克拉夫特拒绝了戴维帮忙试药的请求。虽然有九成把握不会有大问题,但这不是个概率问题,是个伦理问题。
他端起最后一个玻璃容器,凑到嘴边,犹豫着嘬了一小口,让冷却的液体从舌面上滑过。
那点量都没到胃里,就在食道中消失了,润湿了干燥的口腔。
什么都没发生,呼吸平稳,有节律的心跳收纳在胸腔中。克拉夫特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或许水煮本身就不是一个提取有效成分的好方式,经稀释后已经相当安全。
他再次端起玻璃容器,喝下一大口,液面少去了四分之一。在戴维好奇而关切的目光中,按住左腕桡动脉自行估算心率。
【六十次每分左右】
完全在正常范围。本地产的优秀身体有着钟表式的心率,平常就保持在六十次每分左右的正常心率下限水平。
心中稍定,教授拿起第三次稀释的药液喝下一口,闭目感受身体变化。
【还是六十余次】
果然是心理作用?
克拉夫特干脆喝下了杯中一半的液体,平复心情重新开始计数。
经过大半天的筛选、制药和情绪几番起伏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有些倦怠,可眯上眼后睡意却没有如约袭来,大脑下意识地点数着、对眼睑背面变幻的光斑产生各种形象想象。
神经系统仍然轻微兴奋着,闭眼后一些感觉愈发清楚,指尖的脉搏触觉,以及少许运动和情绪激烈时才会有的感受,头颅两侧好像有什么在跳动并逐步发展为轻微的疼痛,那是动脉充盈、血压升高的表现。
他又进行了一次计数。
【不到六十次】
大概在五十四至五十六次左右,稍低了些,对常年锻炼的人而言,泵血功能更强的心脏只需更低的心率就能维持供给。
但这是个征兆,
克拉夫特摇晃着杯中液体,他可以有更安全而更麻烦的方法,可那太久了,立刻见证一种后世著名药物诞生的想法压过了可能存在的少许风险。
三分之一药液消失在嘴里,液体顺着食道冰凉地滑行,进入消化道。
【五十次】
几分钟后,克拉夫特终于发现了明显的心率减缓。
戴维出声提醒:“教授,您的脸有些发红。”
实际上不用提醒,也能感觉到身体中正产生足够明显的作用,冰冷的药液转化为或许会被形容为“温热”的效果,心肌像正在举起重物的臂膀,更缓慢而强有力地运作,将血液大量泵出。
心输出量改善,反映在心衰患者身上就会表现为体力好转,似乎身体得到了温养,恢复了往昔活力。
但克拉夫特更愿意称之为“抑制钠钾泵”,药物通过干涉心脏电生理调节了心肌肌力,可以使症状好转,但对改善预后延长寿命没啥意义。
如果继续摄入,达到中毒剂量,又会出现完全相反的效果——心率反而开始加快,出现快速室性心律失常,到时候就得用拮抗药物了。
至于拮抗药物在哪?不好意思,现在是真没有,它们都不是能靠煮出来的东西。
所以该停下来了。
记忆中只在课本和教案边角的一大类强心药源头、传奇的植物,在最需要的时候来到了眼前。
它可能是最古老的抗心衰药,很早就发现可用于治疗水肿,而具体的药理机制直到近代才被弄清。
克拉夫特高举玻璃容器,有种醉酒般的轻微头痛感,分不清是药物作用还是情绪激动,“我想给它重新命个名行吗?”
“呃,理论上而言,作为其明确药理作用的发现者,您可以命名衍生药物的名字”
“就叫洋地黄吧。”
“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您要用家族姓氏或者自己的名字。”戴维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的确有效果产生了,但对于增添一个全新的名词、提高考试难度的行为本能排斥。
“别问,这名字亲切!”确认了植物身份,大量的构想接二连三地冒出,从量化用药到有限条件下确诊适应症,迅速排满了脑子的处理线程。
这些都是得用在病人身上的,不是拿自己浅尝一下能比,得更慎重,更需要时间。
但似乎身边就有种和人类组织有紧密关系、又完全不是人的东西,正好可以满足他的探索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