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夜里,头缠白布,面带肃杀之气的士兵用帆布包裹着武器迈着整齐的步伐兵分数路,正要前往各位高官住处天诛国贼。
香田少尉看着这一幕激动万分,他们策划的这次行动开展得无比顺利,陆军高层果然默许了行动,直到他们堂堂正正的走出兵营开始行动,都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
历史上,在五年以后,也是这群人发动了相似的兵变,当时他们第一时间控制了警视厅与陆军机关后莫名其妙的先跑去天诛国贼,将一干海军派的大臣和明治宿老胡乱杀了一通,都没解决几个统治派的高官。
这次在前期筹划的时候文搏就已经暗中给香田少尉补了课,让他的脑子清醒许多,第一时间并没有分出兵力优先天诛国贼,而是将全部兵力投入到控制各处枢纽的事情上。
于是,陆军省警视厅参谋本部首相官邸等一系列重要地区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封锁,一众军官毫不犹豫的带兵闯进里头将名单上的国贼先扣押起来,然后剪断电话线封锁出入口,决不许有人通风报信。
然后派出人手接管广播站,拿着他们刚刚解救出矶部后,让他将那份请愿书的内容临时改动了一些地方之后通报东京。
东洋国体乃在于天皇之施治,自远古以自万亿斯年,永失弗替,以期东洋国家天赋之美传遍八纮一宇,使普天之下人类尽情享受其生活。东洋此种基本使命,实为东洋之光荣,故得自远古以传于今。目前时代,正为东洋扩张实力,发扬国威之时。顷来,私心私欲不顾民生与繁荣之徒簇出,致使帝国主权大遭蹂躏,国民生灵涂炭,痛苦呻吟,目前东洋遭遇如许困难问题,实皆由此而来。一般元老重臣军阀财阀官僚均为破坏国体之元凶。
这份通告听在文搏耳中,就知道这群军官和现在东洋上层的官僚本质上并无区别,假如少壮派真的夺权了,估计迟早也会屠龙者变成恶龙,沿袭之前的方略对外扩张,顶多是激烈程度不同,方向不同。
好在文搏本来就不在乎是谁上位,他就是来搞破坏的,当东京陷入混乱,才是他能够浑水摸鱼的时候。
此时的东洋高官们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生,他们以为的事变是几个年轻莽撞军官热血上头,带着太刀冲进某位高官的住处大砍大杀一番,这样的事情大伙司空见惯了。
所以当高官们听见响彻在东京上空彻夜不息的通告时,他们知道这群年轻人只怕真要做些大事了。
果不其然,这群年轻军官直接将逮捕的元老高官统统拉到电台,然后直播审判。
若槻首相,瞧瞧你的内阁,把东洋变成了什么样子!前线的士兵,他们的妹妹要卖身来换饭吃,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工作,他们捱饥抵饿,疲惫不堪!矶部中尉得脱樊笼,意气风发,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将手枪抵在了若槻首相的后脑勺上,对着整个东京发表了审判宣言。
只是这台词大家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某个普鲁士人嘴里听过。
若槻首相有苦难言,努力辩解,经济危机是欧米鬼畜的阴谋,我已经尽力缩减财政,整顿吏治了!
可结果呢?民不聊生的现状没有好转,大家都已经穷得将卖儿鬻女当成家常便饭了!不等矶部反驳,香田怒目圆睁,从枪袋中掏出南部手枪,二话不说拔枪便射。
卡。听见扳机扣动,若槻首相顿时失禁,裆下一片温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死。
混蛋!军部就是这样对待为国效力的志士吗?香田少尉气得把手枪往地上一砸,关键时刻南部手枪居然卡壳了。
就在若槻首相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陌生的外国人面孔,递上了一把式样与众不同的手枪,这个好使,用这个吧。
啊,鲁多尔君,多谢你的好意!香田高兴地接过文搏手里递来的勃朗宁,不再用尊称而是亲昵的叫起了名字。
文搏还想说我现在的名字是鲁道夫不是鲁多尔,香田少尉已经二话不说扣响了扳机。
这一次,若槻首相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士兵们赶忙上前将他拖走。
接下来的流程几乎如出一辙,早就拟定好的名单发挥作用,士兵们将一个个高官元老拖到电台前,宣布他们的罪孽,也不再容他们辩驳,干净利落的将其一个个击毙。
一开始,执行命令的士兵们还为这些国贼的死欢呼雀跃,到了后来就是机械般的把人带上,击毙,拖下去。
不再有欢呼声,似乎所有人都在杀戮中有些迷失了。
军官们最初憋着怒气还能毫不留情的杀死国贼,可死的人多了他们陷入了迷茫,中途香田少尉甚至因为手颤抖之下难以开枪换成了陈识执行枪决。
不多时,电台房间里流出的血液已经让人没有地方落脚,这场杀戮方才暂时落幕。
一连开了十几枪,勃朗宁都换过了弹夹,
好了,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现在就是等待天皇陛下的指令了。香田少尉现在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为自己刚刚的软弱感到不忿,提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按照军官们事先计划,兵谏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当然是最重要的诛杀国贼,现在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一些人要不是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就是第一时间察觉不妙躲入皇居的元老重臣。
皇居是天皇的住所,哪怕是已经行动起来的军官们也不敢贸然派兵进去搜查。
第二部分则是他们一切行动的基础,天皇陛下的认可,一旦天皇不认同他们的行动,这场义举将变成反叛。
然而派去皇居通知侍卫长并且要求交出国贼的安藤并没有回报,似乎情况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野中中尉也不能坐视了,他刚刚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为觉得这次审判牵连太多,许多甚至并非统治派的高官元老也被牵涉其中,遭到无情的枪决。
你们快去看看安藤怎么回事,他向来做事稳妥,该不会被说服放弃行动了吧?
不可能,安藤不动手也就罢了,当他发动兵谏之后绝无退缩的可能,我了解他!香田少尉第一时间反驳,可他也放心不下,马上就要带人前往皇居查看事情。
这时候文搏和陈识悄悄对视一眼,觉得机会来了。
之前安藤中尉带人前往皇居,大家都不想做得太过以免天皇陛下觉得他们威胁到自己,可现在已经动手杀了这么多人,再无退缩的余地,反而可以扇动众人更激进一些。
于是陈识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
理所当然的,文搏摆出一副为大家好的态度,劝戒众人牢牢守住临时战线,绝不要放任何一个人走进出。
这样留守的士兵们将吸引东京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们或许可以寻觅机会悄悄潜入皇居进行刺杀。
香田少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带上加藤大尉就要前去皇居,文搏适时地站出来。
文搏胳膊上还系着尊皇讨奸的白色布条,一副振奋康慨之色,诸君,我听闻还有一部分国贼逃进了皇居,或许就是他们挟持了陛下,否则以天皇陛下的睿智,早就应该下达命令奖赏诸位了。
香田少尉苦笑一声,他对此次行动还是心底有数的,天皇陛下就算不震怒也会将我们冒犯的举动看在眼里,我早已做好谢罪的准备,怎么敢妄求嘉奖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国贼们垄断了权力,使天皇陛下的命令难以传出皇居,诸位拨乱反正,天皇陛下怎么会惩罚你们呢?如果天皇陛下要惩处你们,那一定是还有奸臣蛊惑了陛下,这是乱命啊!文搏早就想好说辞,为后续的发展埋下伏笔。
众人也是振奋了几分,留下人守住广播站,轻车简从跟着步战车就往皇居方向跑去。
走到半路,香田少尉觉得有点不对,此时的东京似乎热闹过了头,拿起望远镜一看,居然富人们聚集的地方在雨幕下都升起了黑烟,显然是发生很严重的火灾,被雨一淋发出浓烟。
怎么回事?我们派的人不早就回来了吗?香田心中大奇,举事军官们带着士兵加起来也不到八百人,除了派去皇居的一部分人之外,其他的都在他控制之下,难道说
香田少尉马上意识过来,有人趁乱劫掠。
可此时他们也顾不着维持秩序,诸人都怒骂着贼人,却一个都没有想要派兵前往弹压的。
步战车旁,文搏和陈识对视一眼,露出会意的眼神,他们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那就是一直潜伏在朝鲜人聚集区的一线天,终于发挥作用了。
一线天瞒着文搏和陈识偷偷熘上船,一路硬要跟着来到东洋,文搏无奈之下只得借助李奉昌那条线安排到朝鲜人的聚集区域,这样让他更好隐藏身份。
在这几天他们暗中接头,将计划复盘之后重新发现了一线天的作用,那就是这些天里他发挥所长,跟朝鲜人打成一片,同仇敌忾。
于是三人定下计划,当军营发生动乱之后鼓动朝鲜人去劫掠加剧混乱,一线天趁机暗杀那些在刺杀名单上,但是没有理由让青年军官们去杀的目标。
现在动乱一起,朝鲜人还有各种趁机闹事之人陷入狂热当中,早就不注意一线天跑到哪儿去了,简直再好不过。
一路前行,众人神色各异,文搏和陈识将兴奋藏在心中,因为他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可以说离目标仅一步之遥。
香田为首的青年军官们则面色忐忑,十分担忧天皇陛下得知他们的行动后会做出的反应。
步战车开路,没有因为众人的忐忑让脚步有丝毫迟钝,很快就通过了皇居西侧的半藏门,那里人去门空,无人阻拦。再往前走,片刻功夫,众人穿过茵茵绿草,路过高大华贵的和风建筑,终于到达皇居的正门,坂下门。
此时坂下门前有数十名士兵冒着雨整齐的列队立正,当先两人披着雨衣正在跟一名守备军官据理力争,说得十分激烈,谁也不让。
矶部,你果然出来了!不去养伤吗?看到矶部,香田少尉的担忧一扫而空,庆幸自己果断动手救下了矶部中尉。
矶部中尉听见香田的声音,立刻回头,他身旁另一名军官同样回过身子,推了推眼镜,发青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正是带队的安藤中尉。
我能有什么伤?为了尊皇讨奸,哪怕是垂死在病床上,我也会爬起来的!矶部向来就是这样热情,所以他在基层军官和士兵中很受爱戴。
而安藤则是另一种风格,他是靠着对士兵的关爱受到尊敬,此时也正是因为对士兵的负责,他被拦在了坂下门外。
而挡住他们的是天皇的侍从武官奈良武二中将,这位老人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起事军官们面见天皇的请求,对于让他交出国贼更是嗤之以鼻,大声呵斥这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赶紧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早些切腹谢罪以免为家人带来祸害。
矶部中尉据理力争,根本奈何不了心意已决的奈良武二。这位中将就是典型的统治派中坚,对于少壮派军官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放任青年军官们见到天皇,然后杀死他的同伙呢?
奈良中将敢于阻拦也是因为他身份高,履历厚,明治以后的对外战争全部参与,当然看不上一群毛头小伙子。
直到香田少尉等人赶来,安藤和矶部方才压下性子过来解释。
一听这情况,香田当下就忍耐不住,刚刚才杀了一堆国贼,怎么现在面对奈良中将还能不敢下手吗?拔出自己的南部手枪就要下杀手,这时候文搏赶忙上前拦住他。
鲁多尔君,你也要阻拦我吗?香田少尉难以置信,这位普鲁士退役军官之前还为他提供手枪,怎么会在这时候出面阻拦呢?马上他觉得自己理解了,露出笑容就要伸手接过文搏的手枪。
我懂了,你怕我的手枪不灵?要借给我吗?
文搏觉得东洋人脑子有点问题,因为旁边的安藤中尉也来劝阻,而且劝得完全不对,我觉得施特罗海姆先生这样的东洋通的意思很明白,在皇居动手见血不祥,这也是我们不愿强闯的原因,毕竟天皇陛下就在里面,我们不能冒犯了他。
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拘泥于此等小事?一旦让奸贼们蛊惑天皇陛下,或者作出什么伤害到天皇的事,谁能承担的起责任?香田少尉据理力争,他从普鲁士副总理的经历总结出经验,知道这种兵变必须及时控制住最高首脑——当然,香田觉得是为了防止天皇被蒙蔽,而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特别是东洋这种将天皇视作人间神祇的国度,要是那些奸佞挟持天皇陛下下令宣布他们为叛逆,不管是不是出于天皇陛下本意,只怕集结的队伍马上要作鸟兽散。
可安藤出于对天皇的敬畏并不愿意强闯,矶部也同样犹豫,他们行动的基础就是建立在对天皇的狂热崇拜当中,一旦冲击皇居,那么他们的行动立场就可疑了。
见到马上就能刺杀天皇,居然被这等小事拦住,文搏怎肯罢休,二话不说跳上步战车,揭开舱盖就要进去。
可刚钻进半个身子,文搏就发现问题所在,他太高大了,东洋的步战车设计空间极为紧凑,就连装甲兵都是刻意挑选矮小之人方便在里头活动。文搏半个身子进去之后都没有一点活动空间,更别说亲自开车冲进去了。
于是文搏就露出半边身子,扶着机枪对准奈良中将,大喝道:你这家伙赶紧滚开,否则我把你打成筛子!
这下众人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劝说文搏不要冲动,在皇居之前万万不可见血。
迂腐得都让香田感到无奈,于是他主动上前拉开后部舱门钻进车厢,一把扯下不知所措的车长,坐在了位置上,命令驾驶员:坂下门不是很宽敞吗?往那开!
驾驶员听见命令再无迟疑,东洋人对于上级当面的指令一般不敢反抗。现在香田中尉亲自下令,责任就不用他来承担了,于是驾驶员一把踩下油门,轰鸣的步战车缓缓前进,就要从拦在道路中间的奈良中将身上压过去。
这时候奈良中将还是不让,看上去觉得香田少尉只是威胁他,没见着另外两名青年军官都傻了眼,不可置信吗?
然而驾驶员是愣头青,香田少尉早就心意已决,轰鸣的步战车履带滚滚向前,文搏压住机枪甚至就要顶到他脑门上。
奈良中将终于在绝望之下让开了道路,步战车一往无前的驶进了坂下门。
身后的众人先是手足无措,接着欢呼雀跃紧随其后,甩下落在后头无助的奈良中将望着冲进皇居的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留着最后的陈识得到文搏眼神暗示,热情地搂住奈良中将让他根本没有反抗余地,被陈识拉到一边之后按在坂下门的台阶上,状似亲密的抱住这位中将的胳膊,悄悄耳语道:天皇托我给您带个话儿。
奈良中将愣了一下,难不成真是天皇下令让他们发动兵变,好奇的凑过脑袋去听陈识要说什么。
然而四个字落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挣扎着就要起身逃跑。
天诛国贼!
说罢,陈识亲密的从侧后方抱住奈良中将脖子,丝毫不放手,不过片刻功夫,这位历史上积极推动对外侵略的高级军官就满脸通红着失去了呼吸。
陈识犹自不放心,又继续锁住他的脖子大约快一分钟时间,这下就连神仙也就不活了。确认奈良中间脉搏心跳全无之后,陈识方才离去,追上已经开出好远的队伍。
此时,本来已经入睡的天皇已经得知第一师团青年军官叛变之事,大惊之下他起身询问侍从经过,听完后感慨一句,这是从未有过的不祥之举。
因为从明治重掌天皇权柄之后,再没有军队敢于东京发动如此规模的叛变。如今青年军官们居然顷刻间就处决了许多重臣元老,逃得性命的全都进入皇居避难,这让年轻的天皇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之色。
很快,他就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平叛!
所有的年轻军官都以为自己在为了天皇而战,可他们心中的神明毫不犹豫的将他们视为反叛之人,要以最强硬的手腕将他们扼杀在没有造成更大损失之前。
这样的决定对于处于皇居的元老重臣们来说并没有意外,所谓天皇被蒙蔽向来是子虚乌有之事。
此时东洋的天皇权力不像后世人所想那般乾纲独断,主要是作为一个中立的立宪君主般存在。但天皇依然能够左右许多人的态度,有着不小的实权。而天皇最讨厌的其实就是激进冒失,经常下克上的陆军,甚至在永田军务长遇刺后,天皇就怒骂陆军是在掐朕的脖子!
那么可想而知,当天皇得知陆军青年军官发动叛变之后的态度了。他本就不觉得自己被奸臣蒙蔽,反而是陆军一贯的作风让他不喜,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让天皇看到了打击陆军在东洋政坛威望的机会。
反倒是被视作国贼的铃木侍从长此时站了出来,为青年军官们说话。
这些行动部队的军官,虽然任意驱使陛下的军队,严重侵犯了统帅权,这当然不能容许,但其精神则是想到了君国,故未必需要责备。
铃木侍从长在东洋政坛可谓是举足轻重,他的妻子还是天皇的奶妈,这样的身份使他说出的话很有分量。可铃木侍从长还是站了出来为青年军官说话,哪怕他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军人干政。
除了他跟安藤中尉比较熟悉,甚至很看好那个朴素坚强的年轻人,对安藤的态度像是自家后辈之外,铃木更是觉得一旦下令平叛可能引起军官们的反扑,本来只需天皇出面呵斥就能解决的问题会变得复杂。
然而天皇心意已决,甚至不惜怒斥这位三朝元老,像这种杀戮朕的股肱老臣的凶暴军官,他们的精神又有什么可宽恕的?将朕最为信赖的老臣悉数杀死,和用软刀子对付朕有何异?
铃木侍从长无言以对,心中叹息着退下,开始联络陆军让他们出面收拾局面。
可一通电话下去,铃木侍从长也脑门冒汗,电话线被剪断了,这意味着军官们有备而来,不得到满意的结局只怕不会善了。
正如铃木侍从长所想,叛军众人毫无阻拦的闯进皇居,一路上多有同情他们的近卫师团成员为他们指路,很快一行人就到达了天皇所在,表御座所。
在这里,请求面见天皇的诸位军官一个个兴奋不已,不断地互相检查着彼此仪表,为马上就能受到接见而兴奋不已,全然没有在意他们进入御所时被要求卸下兵刃枪械,必须接受检查才能进入。
得知领头的军官们居然半数自投罗网,天皇差点笑出声来,勉强维持住仪态,下令立刻逮捕这群胆大妄为的军官,然后诱捕剩下的人,集中起来进行秘密审判定罪。
铃木侍从长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奉命去安抚军官,反正现在他们都卸下了武器,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然后铃木侍从长就愣住了,为什么你们青年军官队伍里还有个欧米鬼畜?为什么御所外还停着几辆步战车?
再看到雨夜中被履带压烂积水的路面和草坪,铃木侍从长觉得必须提醒天皇,事情可能要慎重。
然而铃木侍从长都已经快七十岁了,平时在这个位置更多的是一种荣誉而非实权,当属下听到天皇命令之时已经开始执行,哪轮得到他来回往返。
很快,在偏殿摩拳擦掌等待的文搏察觉到不对,外头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如果传唤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穿军靴的脚步?
安藤,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天皇陛下果然是被蒙蔽了,当陛下接见我们时,定要面呈民间疾苦,让陛下赐予我们尊皇讨奸诛灭国贼的使命。香田此时不忘跟众人交代,要请求天皇的命令先上车后补票,使他们诛杀高官元老的行动得到天皇背书。
安藤此时也松了口气,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士兵也不会因此受到波及,天皇陛下能够重掌权力清除国贼,简直是双赢,不,三赢!
陈识和文搏早已在外头响动之时躲到廊柱之后,防止被人第一时间击杀,他们甚至都没有提醒军官们,现在被兴奋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根本不会想到天皇要害他们。
随着一声暴怒的叱骂,头上雨水都没擦干的青年军官们再次被泼了一大瓢冷水,整个人从心底凉透。
天皇陛下宣布第一师团军官行动不合法,此乃叛乱,命吾等平叛,请诸君束手就擒!
然后就是整齐的上刺刀之声,大家都是参军多年之人,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也已经知晓。
天皇天皇陛下怎么会将我们视作叛贼呢?!我知道了,是奸贼挟持了天皇!香田少尉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天皇居然将他们视为叛乱。
更多的则是手足无措,竟要真的出去被制服。
还是安藤当机立断,怒吼着制止了大家的混乱,诸君!请听我一言,现在不论是天皇陛下的命令,还是奸贼的欺瞒,我们都不能出去束手就擒,这时候诸位放弃了,那些信任我们的士兵怎么办?留在外头守候的野中中桥他们怎么办?你们想过吗?!
安藤的怒吼及时唤醒了军官们混沌的头脑,他们在极度喜悦转变成慌乱之时已经失去了思维能力,唯独这个一开始最反对现在发动兵谏的安藤保持清醒,所以他也是最反对直接放弃的人。
安藤,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假如假如真的是那样呢?香田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他一切的计划都建立在天皇对他们的信任上,现在成为叛逆让他根本不能接受。
香田很快想到文搏出发前说的那段话,似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如果天皇陛下要惩处你们,那一定是还有奸臣蛊惑了陛下,这是乱命啊!
矶部中尉此时也反应过来,他并非是盲信天皇的热血青年,有着自己的判断与决定,觉得天皇只怕真的下达了平叛的命令,将他们宣布为叛逆,反而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肯定是天皇被奸臣蒙蔽了!怎么可能是天皇下令平叛呢?诸位不要上当!
矶部的定性为大家找到了继续战斗的理由,众人又恢复了些士气,无视外头劝说投降的言语,开始商量如何破局。
这时候还是安藤,这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简直凶戾得不像自己,嘶吼着喊道:从来只有疯狂,只有愚勇才能改写历史!冲出去,他们不可能再皇居上膛,我们只要有一个冲回步战车旁,局势立刻就扭转了!
这话里的意思十分残酷,众人将牺牲性命阻拦住外头上了刺刀的近卫兵,掩护同伴尽力汇合军队进攻皇居,控制天皇。
要有这等威望勇毅之人,大家几乎不做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向了安藤。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告别开始了,没有人指责安藤是在为自己的性命寻找理由逃生,而是纷纷解下自己系在额头胳膊上的布条,将那尊皇讨奸的白布放在安藤手上。
喂,安藤,记得跟我家里人说,我不是懦夫啊!香田最后一个上前,脸色居然带着欣喜平静的笑容,然后众人将自己的大檐帽放在身前,解开军装,只穿着白衬衫昂然挺胸出门。
可惜一个高大到让他们仰望的身影站了出来,刚刚悲情的离别使众人遗忘了这位普鲁士朋友。
诸君,不必那么悲观,请让我为大家开路吧!说完,文搏从军靴底下掏出两把匕首,作为领袖的私人卫队队长,鞋子里面藏一把匕首也很合理吧。
文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跟丁连山学了那么久暗杀,怎么可能不藏着一手?此时手里虽然只有两把匕首,但是面对外头那些拿着刺刀的士兵,他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对于即将发生的厮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些日子的阴谋算计让他受够了,加了智力天天拿来玩阴谋实在是让他浑身骨头都憋得发荒,现在,文搏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畅快淋漓的杀死敌人。
绝处逢生,有两把武器,哪怕只是短匕也能让大家有了逃生的可能,矶部中尉脑子更加灵活起来,不再是康慨赴死的决绝,而是真的为逃生想出了办法。
大家等下冲出去先别急着动手,想想看怎么样用语言如同利刃一般让近卫兵犹豫,要知道,他们也是同情我们的!
外头的劝降声不断,却不急着催促众人出门,任谁都觉得手无寸铁的军官们面对天皇的命令只能认输投降。
可情急之下,安藤这名最为尊崇天皇的军官为了部下与同伴,很快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说天皇被劫持了,是那些奸臣造反!对了,能指挥近卫师的肯定是铃木!
可怜铃木十分看好安藤,结果安藤转头就把他给坑了。
于是众人有了计较,冲出去后大喊铃木侍从长何故造反?然后趁近卫师恍忽之际利用匕首开辟一条道路逃跑。
就在香田想问文搏要一把匕首时,加藤大尉站出身来,自告奋勇要一马当先,为诸君拦住近卫师。
诸位,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价值,如果我的死能让你们剪除国贼,那又有什么可吝惜的呢?请不要跟我抢,施特罗海姆君,将匕首给我吧!
文搏跟陈识早有默契,不由分说将匕首递给他一把,两人站在最前头打开了偏殿大门,就要厮杀。
安藤还不忘叮嘱同伴,记住了吗?要大喊铃木何故造反!
嗨!
诸君无不凛然,随着文搏打开偏殿大门就要一涌而出,做最后的搏斗。
文搏奋勇当先,面无表情,在众人眼中,他就要第一个冲出去,赴一场不归之宴。
鲁多尔君!香田少尉泪流满面,没想到这位普鲁士友人居然做到这等地步,欧米鬼畜里也有好人啊!
文搏回头,对他露出安心的笑容,放心吧香田君,我一定能保护你们冲出去的!
嗨!对不起!军官们觉得这是文搏的遗言,再怎么高明的身手面对如此之多的近卫师士兵,也难以幸免,所以无不感激涕零。
而文搏,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他大喊出声,为众人逃跑赢得了充足的时机。
因为他喊的是:天皇陛下何故造反!
这一下,别说近卫师,就连身后的军官们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