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倭寇是谁?
贾佳世凯第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回头一看不正是他的将主,文搏吗?
经历过刺皇杀驾的文搏如今伪装技术高超,不会忽略自己高大的体格和硬派的样貌,特意弄了个大胡子遮住脸上大半五官不说,还句偻着腰背让自己不再显眼,神态动作模彷鞑子那些怯懦的包衣们入木三分,想来不会露出破绽。
只是没想到黄台吉没事找事,硬是把他拎出来询问。
可怜这些天里时间仓促,以文搏如今的学习能力也只是勉强能听懂一些日常的女真话,要是一开口对答不能如流,肯定露馅。
于是在黄台吉指着他喝问的时候灵机一动,用东洋话回答,出其不意有了奇效。
为何代善如此厌恶倭寇?因为二十年前壬辰倭乱的时候就波及到了建州女真,当时奴尔哈赤还是大明忠犬,曾主动请缨赴朝鲜平乱,只是万历觉得这狗东西不安好心,是去掳掠人口就没有允许他行动。
倭寇更是在那段时间四处劫掠出击,使得奴尔哈赤平定女真诸部落的时间因此推后。更别说平定了倭乱之后四散的丰成秀吉残兵败将没能全部回到东洋,不少留在当地成为流寇遗祸至今。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李如松率军平乱,路上经过辽东女真诸部的时候又是一阵烧杀抢掠,弄得奴尔哈赤极其恼火。
因此代善极其不待见倭人,见着贾佳世凯手下有个倭寇,倒是没有疑心,但是觉得这个镶白旗牛录太不讲究,怎么连倭寇都放进队伍,这不是影响我建州女真的队伍纯洁性吗?
黄台吉也是自讨没趣,他哪能想到这个看上去高大健壮的汉子是个倭寇?别过脸去看向山脚下的深河大营,想着用什么办法留下代善,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回去——毕竟代善回了赫图哈拉,再见的时候黄台吉可能就得叫他大汗了,这哪能接受?
此时的黄台吉已经相信了大半,觉得若非奴尔哈赤中伏受伤,绝不会把自己信物拿来紧急呼唤代善回去,这是传位的征兆,他想争一争,看看能不能阻止代善上位。
于是黄台吉灵机一动,指着山下景况说道:二哥,我等率军奔波整个白昼,到现在不过稍稍歇下,下面也很快就能分出胜负,不妨稍作休息等到明日天亮再出发,那时候咱们养精蓄锐一鼓作气拿下明贼,斩获无数正好给父汗冲冲喜。
实际上黄台吉还存着拖延一晚上找另外两个贝勒串联的心思,没法否定贾佳世凯的身份,那就只能从前线战事入手。
这话一说,代善又犹豫了,这人离开战场后优柔寡断的特点在此时正好发作,眼见他要迟疑,文搏略一靠前碰了曹文诏一下,眼神示意他看向身后那匹备用战马。
曹文诏立刻会意,他们之前有过备桉,知道这时候怎么继续引诱代善。
于是贾佳世凯故意做出为难神色,浮夸的演技就差没说大贝勒,俺有要事禀告,请让四贝勒离远些。
世凯想避开黄台吉跟代善说话的样子先被黄台吉看到了,他一个激灵,难道父汗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这下子黄台吉更不愿走开,先发制人就指着世凯说道:你这奴才有何隐瞒,赶快交代,否则军法可不是吃素的!
曹文诏故意做出害怕神色,朝着代善递过去求助眼神。
代善没想那么多,豪爽的把手一挥,我跟四贝勒情同手足,无需隐瞒,有什么就说吧!
黄台吉心里已经骂开了,我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说情同手足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黄台吉就看见贾佳世凯回头拿出一件东西,顿时将他所有浮动心思全部压下,瞪大双眼看向那件熟悉的甲胃。
正是一件蓝底黑边配金色蟠龙纹饰的精良布面甲,上头甲裙护膊还外置铁片,这东西不论谁看了都得赞一声好甲。
这是父汗的宝甲!代善立刻近身抢过那甲胃,吃惊的说道。
这时候曹文诏都不用文搏提醒,跪在地上就说:此乃大汗特意嘱托俺一定要亲手送给大贝勒的东西,还说给了主子您,就一定知道该怎么办了!
文搏当日夺了这甲之后并没有穿戴在身,一个是大小尺寸有偏差穿着影响活动,第二就是这玩意儿太过显眼,战场上成为靶子不说还容易引起明军误会,今日正好当做信物推了代善一把。
果然见着此甲,代善就懂了,他也不是真傻,情知奴尔哈赤重伤垂危,还特意给出这套宝甲,这上头蟠龙纹饰什么意思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便立即起身慨然作色,毫无之前犹豫的说道:父汗有令,我岂能拖延?这里交给你和阿敏,我带着莽古尔泰轻兵启辰,半夜功夫就能回返赫图哈拉,到时候再做计较。
接着代善就已经接过那宝甲捧在怀里,迫不及待的呼唤亲兵去别处寻找阿敏,这布置十分恰当,带上不那么令人放心的阿敏回去,让一直作为智囊并且有可能和自己争夺继承权的黄台吉留下,加上一个莽古尔泰这蛮子根本不怕黄台吉翻出什么浪花。
而且代善还十分谨慎的只带上自己帐下两个甲喇,也就是两千余人精兵,得益于击败明军缴获,其中半数披甲人人双马,回到百里外的赫图哈拉真是须臾可至,凭着父汗的佩剑宝甲,定然能轻松收服上三旗大汗亲兵,很快就能快刀斩乱麻,到时候尘埃落定,建州女真的一切就都听他代善安排。
想到这里,代善心中一片火热,就要上马召集士兵。
文搏和曹文诏更是悄悄交换眼神,满是喜悦心想事情已经成了,只要将他们带上刘綎预先设伏的道路,破了代善这一路人马那深河大营危机的局势立刻骤减。
可惜文搏是想把黄台吉弄死,这人的危险系数远远高于代善和奴尔哈赤。
如果说奴尔哈赤是个善于打仗的女真统帅,那黄台吉就是精于内政的君主,若非他上台后鼎力革新辽东局面,改善当地汉人生活状况,按照奴尔哈赤后期发了失心疯一样的玩法,女真还真只是一个癣疥之疾,距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还差得远。
然而文搏也清楚状况,他诱骗代善把握很大,因为代善真的是此时后金继承人,于情于理都得在奴尔哈赤危急之时回到赫图哈拉。如果想要把黄台吉引入埋伏,那就得绕过代善在法理上的继承权,定然会引起怀疑,甚至一个不好直接被诶严刑拷打也是很正常。
不料峰回路转,文搏觉得弄死一个代善和几千兵马就算是大收获了,架不住黄台吉心里有想法啊!
眼见野猪皮连这种宝贝都给了出来,那是真要把位置传给代善了。根本不是他黄台吉一个四贝勒能够阻拦,黄台吉当即改变策略,不再想着争夺汗位,而是要做个从龙之臣了,于是他站了出来。
二哥!请听我一言,父汗在三道沟中伏哪怕是被人暗算,那也说明刘綎所部尽是精锐,他们此时得了一场大胜士气正旺,你只带这点人马有些不妥。而且此地即刻就能分出胜负,我何必留在这里呢?有阿敏沉着稳重,配合莽古尔泰的凶悍善战必能轻松拿下,还请让我为你服侍鞍前马后吧!
这话说得就很艺术,言语间将自己摆在了代善属下的位置。代善听了心里更是得意,阿巴亥的死亡对他的影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女人随时能有,老头子马上死了,想玩谁就玩谁!
心里一片畅快的代善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黄台吉妙语连珠多次劝说哄得他心花怒放,装作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同意黄台吉跟随。
既然不必再叫阿敏,代善甚至没去把事情经过告诉那两人,只是吩咐亲兵等他们醒来之后说自己和黄台吉有要事回去,这里交给他们负责,免得这两人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心思。
随后代善和黄台吉分别,两人各自召集帐下三个甲喇,比代善本来想带的人多些,合计约六千人马,其中披甲者近两千人,都是精锐悍卒,人人双马,急行军两三个时辰就能赶赴赫图哈拉,敲定大事。
文搏直到此时终于放下心来,但如何将代善和黄台吉引入埋伏还是个大问题,只能期待自己做的布置能够起效,也希望陆文昭和沉炼那边清理游骑没有放松。
只是文搏都没想到,他原以为自己伪装到位不会再引起注意,刚才黄台吉询问他来历不过是凑巧。谁知道代善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周围,又是一眼看到他这个驼着背都显得很高大的倭寇。
这倭寇看着碍眼,把他充入前军当做死兵,留在这里为父汗尽忠吧!
这意思就是让文搏留在深河大营去当送死的,曹文诏大惊失色,连忙一熘烟的跪下磕头,反正磕了好几个不差这一遭,等会把建虏引入埋伏就算是还债了。
大贝勒饶了俺手底下这个包衣奴才吧,俺一个牛录厮杀突围到现在十不存一,还大多走散,要不是这倭人尽心尽力掩护,俺早就没了性命!
代善这人向来不体恤士卒,就要指派亲兵把文搏拿下送去前线,听见这话也不过皱皱眉头,粗豪的说道:世凯,你此番做得好,等我回到赫图哈拉必有重赏,一个牛录算什么,我不但给你补齐兵马,人人披甲,还要多赏你一千奴隶,让你让你再领一个牛录!
之前代善还许诺给曹文诏当甲喇额真,现在临时缩水,这等反复行径落在文搏眼中,暗道这人难怪争不过黄台吉,就算没有和阿巴亥那档子事情早晚也得不到拥护会被赶下台。
倒是黄台吉有几分欣赏文搏,他因为自身勇武不足,颇为推崇敢战忠诚的勐士,听见贾佳世凯求情,觉得此人可用,但是也不好拂了代善面子,便说道:二哥,这人熟悉军情又从三道沟杀了出来,我们等会要从那边经过,还得熟悉战场的奴才指引才好,我看不如留着此人随我们一同回返。
代善听着觉得有理,不情不愿的点头,但是依然厌恶倭寇的他下令道:明人蒙人都能做包衣做披甲人,干得好的抬旗也成,但是倭寇不行,还是充入前军当做死兵,这人身高体壮的,是个推盾车的好手,哈哈哈。
竟然还是让文搏去当最前线填沟壑的死兵,不过终究是让文搏跟随,他勉强听懂几人的交谈,保持人设不懂女真话,也就默不作声,装作茫然的看向曹文诏。
曹文诏松了口气,连忙谢恩同时跪着奉上那把野猪皮佩剑。
这次代善当仁不让,从曹文诏手里接过这把佩剑在手中把玩,又想起了阿巴亥,感慨若是她晚一点死,岂不是能和自己逍遥快活,不用躲着野猪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