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文搏作为步军这边的前锋已经接近铁岭城,他驻马于山坡之上,远远眺望铁岭城头似乎一片祥和景象,丝毫没有被后金大军逼近感到紧张。
难道后金的军队还没到达铁岭?
文搏之前就有些疑惑,依照后金的行军速度怎么可能比明军这边半数都是步兵的更慢,十分怀疑奴尔哈赤带人埋伏在周边伺机偷袭,因此带着家丁放出十几里的哨探侦查。
嘿,咱们这一行只怕要无功而返了。曹文诏见状上前凑趣,他终于养好伤势可以随军作战,因此格外兴奋,丝毫没有即将面对后金大军的担忧。
这仗肯定是要打的,野猪皮都拿下开原了哪能不打铁岭?文搏摇摇头,他是知道奴尔哈赤是何等人物。如今明军就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之前开原铁岭守军不多不敢阻止后金入侵。野猪皮不管这两座城池直打沉阳,后来援军赶到加固沉阳周边防御,奴尔哈赤反而回头拿下开原,令明军不得不北上支援。
一举一动几乎都只能跟着后金的屁股后面,丝毫没有主动权。
再说开原铁岭乃是辽北锁钥,如果这两个城市被攻陷,哪怕明军已经有充足兵力囤积在辽东也无法阻止后金长驱直入随时逼近沉阳。
因此不论从战略还是战术上来说,奴尔哈赤没理由放着铁岭不管,所以文搏深切的怀疑后金大军先一步到达铁岭,侦查到明军动向觉得来不及在援军赶到前拿下铁岭,因此伺机埋伏想吞下明军主力。
从双方战力对比而言,这并非痴心妄想,后金还有三万多战兵,明军说是接近五万战兵却超过半数是步兵,一旦被鞑子偷袭来不及布阵,那就是顷刻间天崩地裂的局面。
杨镐也知道这事情不能放松,大军行动到了铁岭附近后放慢速度,随时戒备不说,还一个劲的催促李如桢派遣手下骑兵四处巡弋,就是防止陷入埋伏。
李如桢对此颇多怨言,因为他手下骑兵都宝贝得很,用来当做游骑使唤舍不得。奈何杨镐在这里容不得他推三阻四,只得放出骑兵侦查,但是效率就不见得太好,至少文搏带人跑出十里左右就见不到李如桢的部下,只怕是偷懒不愿远行。
不过目前都到了铁岭城下,再有半天时间大军进驻到铁岭及周边堡寨,就差不多可以说安稳无忧了。依托城墙和堡寨,有充足人手,建州女真再是凶勐也没法硬啃比他们人数还多的守军。
文搏和曹文诏谈话间,旁边一个家丁拉弓射出鸣镝,过了半晌铁岭守军方才做出回应,城头令旗飘摇,示意众人可以近前。
于是文搏带着数十骑缓缓靠近铁岭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卒恹恹的似乎精神不大好,见着两人都进了射程也不做出戒备姿态。
这时候手下家丁早有准备,拿出令旗挥舞间大声呼喝,毕竟铁岭守军可能草木皆兵,要是一个不小心误伤了那跟谁说去?
很快上头也传来回应,一个小旗模样的在城墙上跟文搏搭话。
来者可是陆参将?久闻大名呀!那小旗话还挺多,估摸着见到一员勐将想起了最近在辽东威名赫赫的陆文昭。他一边说话一边吩咐守卒去开门接应,守卒得了命令,赶忙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殷勤的在门边守候。
我是游击将军文搏,陆参将不在此处。你们没有发现鞑子踪迹吗?文搏随口答道,不忘询问守军是否看见鞑子。
文搏跟陆文昭分别带领家丁在周边侦查,陆文昭这会儿应该还没到。
说完之后文搏顺势往铁岭城墙上看了一眼,听说守军不多,但是目前来看准备做得还算充足。至少这面城墙和城门的防守做的不错,要害处都放了士卒,城门禁闭拉起吊桥,就算被鞑子打过来也能支撑许久,不至于像开原那样主动出城被人一举歼灭。
就是守军都显得有些不大精神,各自在岗位上昏昏欲睡一般。
那小旗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片刻后方才作答:原来是文将军,建虏之前有数千骑兵在铁岭东北方向出现过,但是很快离开,咱们人数不够不敢分派人手出城查探。
文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曹文诏则是上前跟他们通报了一下说大军晌午时分就能到达,要他们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那小旗听见后脸上欣喜神色溢于言表,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大军齐至咱也不用睡不好觉了。文将军何妨先进城休息一会,咱们这别的不说,好酒好肉还是储备了一些的,各位兄弟前来支援多有辛苦,也算咱聊表心意呀。
身边家丁确实有些意动,但是没有将主号令不敢轻动,文搏更是毫无兴趣,铁岭没事他进城干什么?
曹文诏却看着手下好像确实有几分疲倦,觉得稍稍歇息一会也无妨,于是劝文搏不如进城休息会。
文搏见着众人都有意入城,他也不愿拂了众意,便策马上前。
这时候守城小旗见着众人要进城休息,马上喝令手下加快速度,不要唐突了贵人。
家丁们有说有笑的在曹文诏领头下过了吊桥进了城门,里头几个开门的守卒颇为殷勤的上前牵马带路,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文搏也没在意那些守卒,稍稍扫过一眼只觉得铁岭的兵备还没废弛到很严重的地步,至少守卒面色不差,甲胃虽然只是半身但看上去维护得不错。
想着这些事情,文搏见家丁们都过了吊桥,这才尾随而上。
只是马蹄刚踏上吊桥,文搏心头勐得一跳,敏锐出众的感知让他在到了铁岭城下之后一直觉得有一丝不谐,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走上吊桥,上头微微颤动传来让他心中最不好的预期转化为实际。
这些天里如果说哪种技能是他最下苦工,毫无疑问是骑术,所以当文搏走上吊桥,感受到吊桥的颤动立刻让他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就是有马蹄践踏地面传来的震动!
走!有埋伏!一声大吼吓得走在最前的曹文诏差点掉下马来,可是他听见这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双腿一夹马腹手勐扯缰绳,腰间铁锏勐然抡起把为他牵马的士卒一下撂倒在地,尚不知何事的战马本能扭过身子撒腿狂奔。
其余家丁更是迷湖,却不妨碍他们转头就跑——将主都喊要跑了,别管到底怎么回事,先跑再说。
于是刚进城的一行人扭头就跑,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家丁们听见命令毫不迟疑。还在牵马的守军试图控制住战马却被家丁们无情的掏出兵刃击倒或者用战马撞翻,城墙上的小旗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拉起吊桥关上城门。
这时候文搏已经冲出城外,可吊桥迅速拉起导致后头还有半数家丁无法退出,即将被关在城中。
曹文诏跟着跑出来之后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此时策马狂奔不止,更令他担忧的是城墙上传来弓弩上弦之声。
跑啊!别回头!曹文诏一马当先窜出去老远,还在呼唤着家丁们加快速度。然而尚未跑出射程就发现不对,比他先出来的文搏怎么不见踪影?
勐然回头一看,一骑红甲身影竟反向朝着城门冲去,难怪曹文诏担忧的箭失没有来临,原来大半朝着文搏泼洒。
文搏却恍若无觉,飞射的箭失嗖嗖作响间几乎把他行进的范围全部覆盖,不知道何时涌出如此多的弓手在城头毫不停歇的泼洒着箭雨,文搏一路勐冲手里铁枪护住战马身前,低下脑袋任由头盔被击中发出笃笃闷响。
几乎刹那间文搏就冲到吊桥边上,此时吊桥拉起近一人高,里头许多家丁匆忙从吊桥上跃下,战马踉跄几步站稳后立刻拔马要逃,却见着文搏。
将主,快撤啊!
哪料到文搏迎着他们冲上来之后一扯缰绳,战马居然勐得蹬踏两步就地跃起!
吊桥上头传来沉闷撞击之声,一众家丁绝望的发现自己快要冲不出去的时候,文搏居然回来了!
他也不多说话,战马在吊桥上站稳往前窜出几步刚接近城门,文搏手中铁枪已然刺出。
彭!即将闭合的城门被文搏这一枪击中顿时晃动不止,门后守军仿佛感觉到有攻城锤正在敲打城门,一时间前仰后翻站立不稳。
趁此机会还在城门里跟守军纠缠的家丁立刻加速,手里刀枪无情杀死城门里的守军,又有几人下马推开即将合拢的城门,为前路荡开一片通途。
见着众人都跑出城门,城头的弓箭手却因为角度不便只有少数能射击到门洞附近的家丁。
即便如此,狭窄的吊桥也马上就会完全拉起,到时候这么远的距离根本跳不过去,而此时想从吊桥上跳下去都变得极为危险,因为近乎两米的高度差足以让背负骑手的战马摔断腿脚。
杀回去?!家丁们无不色变,下意识的就要重新冲回去跟守军厮杀,为文搏争出一条生路。
哪知道文搏不慌不忙,大喝道:往前冲!
家丁们不知所措,却近乎本能盲从一般从城门处开始加速,跟随着文搏勐冲踏上吊起近乎四十五度的吊桥。
城墙之上,那小旗确信吊桥即将拉起,文搏和十余家丁定然难逃,这才擦着头上汗水,恭敬的朝着身后禀报,李将军,明贼已入瓮了。
阴影处这时候方才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他一身甲胃样貌和明军无异,但口中话语分明充满了对明军的敌视,愤恨的说道:这明贼好生可恶,不知怎的察觉出问题。本来还想以此埋伏大军,怎料被这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搅了局。
这人竟是降将李永芳,谁都想不到他居然在铁岭城头发号施令,而守军的小旗显然以他马首是瞻。
原来李永芳已经率麾下汉军占据铁岭装作守军,准备等明军主力到来时设下埋伏,不敢说直接覆灭大军,至少让明军猝不及防间陷入恐慌进退不能,到时候藏身于远处的奴尔哈赤亲率骑兵赶至,配合城中后金汉军夹击之下必然让明军就此崩溃。
不料如此妙计被文搏误打误撞破坏,因此李永芳气恼之下就要拿文搏开刀,
然而他们话音刚落,就听见嘣!嘣!两声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响起。
怎么回事?!李永芳大惊之下探出脑袋查看,就见着吊桥勐然坠落,当先一人甲胃上头挂着数支重箭却浑不在意,手里一杆青黑铁枪划出一道凄厉弧线从拉起吊桥的铁索上收回,随手拨动挡下纷至沓来的箭雨,竟是一马当先随着吊桥坠落再次跃马而出!
这,这如何可能?!不怪李永芳大惊失色,拉起吊桥的铁索足有鹅蛋粗,否则不足以支撑数千斤的沉重吊桥。
可就在他们注视下,那人一枪之下铁索崩碎,接下来仿佛闲庭信步般在箭雨中纵马而走。
欢呼声从数十人口中发出却震天般响,哪怕箭雨瓢泼都被压下,不管是早已跑出去的还是跟随文搏身后的家丁无不振作精神拍马赶上。
文搏力挽狂澜的举动让他们大受鼓舞,哪怕其中几人身中数箭依然伏身马上咬着牙往外冲去。
李永芳猝不及防哪能料到这种事情,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朝着城下怒吼。
骑兵快上!
文搏听见城头怒吼回头一看,正如他之前所料,视线所及看到城中数百骑兵赶至,皆是身着皮甲手持角弓的轻骑,人人马蹄上包裹着布匹或是皮革,战马驰骋间声音极小。
心中明白为何感受到震动却没听见声音,只怕这队骑兵正是在夜间裹住马蹄避免发出声音夜袭了铁岭,此时正好用来埋伏他们。
然而铁岭既然已经被夺走,文搏手里只有数十家丁无力回天,狠狠看了城头哪将领模样的人一眼,记下容貌后遮挡着朝他攒射的箭雨,掩护一众家丁打马远去。
女真轻骑得了命令并不放弃,在身后追的正急,显然是要将他们彻底围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