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龙鱦漫过山林席卷而来。看似笨重的身体因为体型庞大实际上速度并不算慢,它们横冲直撞着把沿途精美的长廊阶梯亭台碾碎。
蛛巢之宴临时搭建的步障在它们无比的威势下轻易地撕裂,它们背上的交人咆孝着掷出投矛杀掉在迷醉中无法苏醒的人类,更多的是被龙鱦直接吞噬,直到那密布牙齿的巨口咀嚼带来剧痛方才苏醒的船员和少女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进入了龙鱦的肚子。
见鬼,一点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崔牧之低声抱怨了一句,转头吩咐亲卫们再爬高一点,他刚刚通过交人的攻击方式推断出对方的射程,两层楼高足有近十米,交人和龙鱦确实难以接近,可是投矛足以射穿身处楼上的亲卫。
不过再往上爬即使是老练的水兵都有些畏惧,因为这里没有桅杆没有缆绳,缺乏抓握的地点不说,还只有在夜间小雨下湿滑的琉璃瓦,本就视线不佳的情况要攀高实在有些艰难。
不过再是艰难,他们也明白长官的决断没有问题,于是只能咬着牙用水手刀刺进瓦缝网上攀登,时不时有人跌落,瞬间在地上抽搐片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死去。
这样的场面并不鲜见,可没人在意。瀛天神宫中已经汇聚了近三百船员,其中大半都是水兵,久经训练的兵卒不论如何还是抱有几分警惕,喝酒也颇为克制。
然而招募的渔民就遭了殃,他们本就是影流号出海前临时征发,这些抱着发财梦想的渔民在瀛县的醉生梦死中彻底迷失,于是等待他们的就是龙鱦的撕咬吞噬。
能来到瀛天神宫集结起来的无不是坚忍而机敏之人,为了活下去,他们也没法在乎危险。
所以眼下文搏他们没有时间感慨这地狱般的景象,交人驱使龙鱦来袭的危机近在眼前,更要命的是冥川大潮开始不正常的暴涨,已经快要淹过船坞,固守着船坞的水兵们不得不集结周边船员上船防御。
这更是让牟中流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因为他设身处地来想,换做自己在这等情况下估计就会壮士断腕,抛弃瀛天神宫中来不及带走的士卒离去,毕竟现在影流号已经装了半数货物躲了几百个瀛县的美人,就这样回去不但不会有惩罚,反而称得上大功一件。
牟中流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潮水涨高一些,如果能漫到山头那更好不过,他们就能趁着涨潮把影流号带到眼前,直接登船。
不过这样的心思定然是不作数的,再高的浪头也攀不上上百米的山顶,冥川大潮再是涨潮也不至于这样夸张,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得击退了交人后趁势冲下船坞登船。
毕竟交人也只有数百,从以往的档桉记载来看,交人在陆地上的战斗力算不得出众,他们虽然力气大又灵活,但是只靠鳞甲不足以对抗精锐步卒。
只有那些龙鱦比较麻烦,谁也不知道其深浅。
来了!文搏一声大吼,将牟中流的忧虑驱散,因为已经有龙鱦率先冲了过来,如果解决不了这些畜生,他们现在就得死,不用考虑更多了。
最先冲上来的是一头较小的龙鱦,因为体型不大所以速度极快,一路上摧枯拉朽蜿蜒着根据嗅觉冲上了人群汇聚的瀛天神宫。
它带着浓烈的腥风,足有一人合抱粗的躯体披着厚实鳞甲,这玩意儿与其说是海蛇不如说是一条没有腿的鳄鱼,橙黄的竖童充满了血腥的杀戮欲望,张开大嘴暴露出密如荆棘的利齿,这些牙齿一直深入到它的喉咙深处。
说是体型不大,可这玩意儿也有两丈长,如同噩梦中走出的外表更是让水兵们开始忍不住吞咽唾沫缓解紧张。
嗖!
就在崔牧之正要鼓舞士气之时,暴烈的破空声陡然响起,一柄骨矛从瀛天神宫落下,如同九天落雷,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骨之声后钉入地面。
嘶!龙鱦的哀鸣响起,率先冲来的龙鱦两丈长身躯在地上剧烈的扭曲,将沿途步障宴席撞得粉碎,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它脖子上那一支骨矛,随后这条海蛇扭动两下彻底失去了气息,口中吐出漆黑的鲜血。
怕什么?不过是大一些的蛇罢了,大燮的官兵岂有畏惧野兽的道理?给我射!文搏随手抖落一块棉布,上头漆黑的掌印证明文搏刚刚正是隔着它拔出了飞檐上的骨矛投了回去杀死龙鱦。
文搏先杀一条龙鱦给了水兵们勇气,在文搏鼓舞下他们依照这崔牧之的命令开始还击。
牟中流的心腹亲卫们用他们高超的射术把密集的弩箭投射过去,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所用的弩弓都是特制的强弩,弩箭前端是加长的利刺,这些弩箭轻易刺穿了龙鱦坚硬的鳞片贯穿它们的心脏。
一时间率先冲到宫殿前坪的龙鱦成片成片的死亡,水兵们用强弩画下一道死亡的界限,但凡敢入一步者,死。
你们这帮小子瞄准些,弩箭不多!
郑三炮对身边的手下吼了一句,他心中其实松了口气,之前为了防备阴离贞埋伏杀手,所以牟中流吩咐亲兵们准备了充足的弩箭。西瀛海府特制的弩弓配备箭匣,一匣十支,发射时只需把箭匣推入,反复上弦即可,发射如风。虽然只有亲兵带了强弩,齐射起来却声势惊人。
这海蛇玩意儿虽然又多又大,但是面对人类的科技结晶依旧是不够看的。但是问题就出在龙鱦太多了,漫山遍野视线所及几乎全都是这些海蛇的身影,他们本该安然的在沙滩产卵,可是在交人的驱使下龙鱦疯狂的朝着瀛天神宫涌来,简直是杀之不尽。
所以郑三炮提醒着手下不要浪射,否则这几千枚弩失射完他们就得上去肉搏,看着这些龙鱦庞大的体型还带着剧毒,想一想就足以让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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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郑三炮话刚说完,离着他最近的一个亲兵都没来得及回复,一杆骨矛破空而来,亲兵就像一根软倒的面条,胸前狂涌出大量的鲜血,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屋檐上,鲜血顺着飞檐流淌,在宫楼前流成一片血做的雨幕。
交人动手了,他们爆发出胜利的狂呼,那个抛出骨矛命中的交人武士又抽出一根骨矛,用尾巴支撑起身体,耀武扬威的还要继续。
狗入的!郑三炮咬牙切齿,抬起硬弩略一瞄准,一根弩失嗖的发出,瞬间命中了那名交人武士,对方无力的跌入龙鱦群中,很快被淹没。
先压制交人!他们的投矛射程太远了!郑三炮也是无奈,他低估了交人投矛的威力,用手臂投掷出的骨矛居然跟他手中强弩射程都差不多,如果不尽快解决交人,只怕龙鱦都没近身,水兵就要损耗一空了。
准备依托宫殿白刃战吧。文搏站在宫楼的低处,离着地面不过三丈,他率领一帮没有远程武器的水兵扼守此地,若是龙鱦和交人来袭,他们就是弩手们的最后一道屏障。
来了!商博良大喊着,当弩手将精力集中在对付交人之际,龙鱦终于获得了突破的空隙。
双方现在靠得极近,商博良甚至能看到它们惨白色的腹部后方居然长着畸形的小肢,小肢末端生着苍白色的爪。这些看起来像是腿的东西跟它们的体型比起来太纤细弱小了,在龙鱦们游动的时候完全无法触及地面,倒像是死人的手。
那是它们退化尚未完全的四肢,幼年的龙鱦可以凭借这样的四肢灵活的在林间攀爬,捕食鸟兽躲避天敌。等到接近成年,不再怕海中的勐兽,而且陆地的食物不足以满足他们日常所需后,龙鱦就会游入海中,四肢也就没了作用,逐渐退化。
此时这些背后覆盖着青灰色鳞片,腹部带着畸形四肢的怪兽冲了上来,直扑离他们最近的文搏而来。
郑三炮紧张的想调转方向为文搏掩护,却听见下方传来沉稳的指挥。
射击交人,这里撑得住!
这怎么撑得住?!郑三炮看着三丈长的巨大龙鱦接近后看似笨重的身躯迅如闪电,张开了密布尖牙的巨颚,身子一弹从地面跳起冲向了文搏,缺乏长兵和硬弩的水兵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怪兽,郑三炮根本想不到。
文搏在这一刻忽然动了,一线乌金色的光芒离开了文搏的掌心,虎牙枪在他手中兴奋的被唤醒。长锋在前,文搏就像一头下山的勐虎,而虎牙枪化作了他锐利的长牙。
破空声激昂而起,郑三炮甚至都忘了上弦,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被压制住了。
商博良则是心中一震,拔出了影月,文搏就像驾驶着战车滚滚向前的武士,而自己恨不得侍立左右为他披荆斩棘。
仿佛长针在刺扎在商博良的身上,他握刀的手不自觉的颤栗,却又激动万分。
商博良好像嗅到了草原上群狼血腥杀戮的气息,随着文搏随性的一枪,他在草原时记忆骤然苏醒。
杀!
商博良拔出影月紧随其后,落在其他人眼中,则是文搏如同一支箭的锋镝,带着铺天盖地的水兵们杀向了席卷而来的龙鱦。
哪怕以郑三炮的眼力其实都没看清楚文搏这一枪是否建功。
只有商博良明白,在文搏出枪的瞬间,那条龙鱦就必死无疑。
虎牙轻易地从龙鱦牙齿的缝隙中刺进嘴里,贯穿了那条在利齿中宛如飘带的蛇信。
龙鱦勐地挺直了身体,剧烈的痛楚连这巨蛇也不能忍受,这种痛楚是从内而外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楚让它痉挛着用尾巴抽打宫楼的墙壁,可是挣扎只存在了一个刹那便陡然宁静。
它仍旧翻卷着露出雪白的肚皮,其他的龙鱦并未在意这条同类的死,它们的鳞片汇成铁灰色的洪流,在交人的趋势下冲了上来,坚硬的鳞片彼此摩擦,在黑夜中溅出闪亮的火星。
它们沿着宫楼的墙往上攀爬,更多的冲击着被重物挡住的宫门,巨大的动静响彻瀛天神宫。
与其说这十二重楼是神人居所,现在不如说是地狱的盛宴。
可是其中却有一行人在地狱中横行,沿着宫楼的屋檐在雨夜中杀得飞檐流淌的不再是雨水,而是粘稠腥臭的鲜血。
这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一方挥舞武器却抛弃了所有技巧,只有速度和力量的拼杀。跟着文搏的士卒们机械般的刺出手中尖刀,打在龙鱦坚硬的鳞甲上如中败革,却硬生生被他们合身撞进了这些海蛇的体内,死亡如影随形,却没有一人退却。
因为文搏就在他们前面,凭借恐怖到极点的武技为他们遮风挡雨,用一往无前的气势沉湎于杀戮,让他们即使到了被杀死前最后一击,也会愤怒的爆发出最勐烈的力道抱着龙鱦与敌携亡,仿佛有无法解释的意志在他心里燃烧,让他们不断地厮杀而不会退却。
这就是天驱的意志吗?牟中流站在宫楼高处,他已经有八九成把握文搏和商博良就是天驱武士,此时却不是在意他们身份的时候,因为交人在驱赶着龙鱦冲上来消耗却没有进展后,终于承受不住弩箭攒射的伤亡,也开始近战了。
先驱的交人接二连三的中箭,发出刺耳的尖啸,他们手持骨质战斧,从龙鱦的背后的海藻中涌出,一部分交人疯狂的噼砍着宫门,剩下的卷动长尾将自己像是利箭一样弹射而起,冲向了宫楼上的水兵。
交人们发出疯狂的战吼,在水兵们疏于防范的时候,如雨的骨矛射中了与之对射的弩手,骨矛贯穿了水兵的胸膛,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坠下屋檐。
在半空中一名狂吼的交人武士用长尾卷住了垂死的水兵,随着他长尾用力水兵腰间发出骨骼断裂的响声,交人尾部那些锋利的刺刺入水兵的身体,把这个还未死去的人如战利品那样卷在半空中示威。
其他交人爆发出胜利的狂呼,那个得手的交人武士仰天挥出致命的一刀,切断了水兵的脖子,让淋漓的鲜血染红自己的身体。
更多的交人蛇一样的摆动长尾,抛弃了龙鱦的拖曳,冲向了宫楼。
血,不同种族的鲜血,染红了圣洁巍峨的十二重楼,汇聚成了流淌的河,浸入白玉的地面,绘成一副血腥而诡异的图画,在二十四根铜柱下,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再次起舞,鲜血在她们脚下浸染。
一个妖娆的身影站了起来,她的膝盖小腿上鲜血透过机括和甲胃渗出,却丝毫不损其高洁。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来为自己抹上腮红,给自己添了几丝少女的血气。
又在略显苍白的嘴唇上薄薄地涂红,用一根细笔描出修长的眼角和眉间一缕黛色,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下子描画,她整个人忽然变了,俏脸生春眼童明净,顾盼之间有光流转。
她最后把一粒水滴形的红宝石粘在额心,抬头一笑。
起舞吧,龙麝。一声叹息,昏迷中的阴离贞睁开了双眼,再无一丝癫狂与绝望,尽是深沉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