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阳关下,淳国风虎大营。
肆虐的火焰在营地中升腾,昨日嬴无翳突围时就是选中了风虎骑军副统领程奎把守的营地,烧杀一番后扬长而去。
今夜不太凑巧,程奎正在指挥着军士连夜修复防线,夜色中赤色的洪流再次席卷而来。
雷骑几乎是到了风虎骑军的营地眼皮底下,方才点燃火把升起旗帜。在赤旗飞扬火光吞吐间,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离国骑兵高唱着战歌歌无畏,再次发动了冲锋。
越千山,过大江。绝天海,路漫长。
烈火在燃烧,黑烟在腾起,嬴无翳的火铜色铠甲外大氅迎风飘扬,扫过火焰,却不燃烧。火焰仿佛畏惧他,他座下炭火马行过的地方,烈焰都为他俯首。
重归嬴无翳的战马毫不畏惧火光,它兴奋的嘶鸣着,伴随着成千上万的咆孝哀嚎忽然爆开,雷骑如同洪潮,漫卷过了风虎的大营。
夺马!抢甲!
嬴无翳挥舞着比人还长的斩马刀,错马一击将一名风虎骑兵的军官连人带马斩成四段,惯性带着尸块从他身边飞逝,鲜血沾染过他的大氅,在火光下带起猩红的流苏,凄美而艳丽。
阿玉儿,别离开我的视线!
雷骑对风虎骑军营地的进攻很顺利,嬴无翳降下马速指挥着雷骑寻找辎重营,意气风发的威武王没有看上去那么澹然,他嘱咐女儿不要走远,目光深深地穿过营地西侧,望向看不见的远方,纷乱的马蹄声已经响起,他知道,那是离得最近的晋北骑兵来了。
文搏驻马于风虎骑军营地之外,嬴无翳亲率雷骑攻入营地劫掠,他和谢玄守在外头阻截可能前来支援的六国联军。
身边的雷胆营沉默无言,压抑不住的躁动在他们身边发生,夜间也有些寒意,战马埋低了脑袋从鼻孔呼出白气,直到马蹄声响起,雷胆营骑兵瞬间屏息凝神,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准备作战!谢玄虽是文士,可带领雷胆营多年熟于战阵,一听这马蹄声就知道是至少上千人的马队动静,而离得最近还如此迅疾的定然是晋北的骑兵。
不急。唯独文搏挥手止住蠢蠢欲动的雷骑,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夜间的薄雾。
马蹄声越来越近,五里?还是三里?
很快,一匹白马撞碎了薄雾,闯进了他的视线。
白马的马速极快,体态雄健,一看就知道有北地良马血统。
马背上的武士身形矫健,没有披甲,只着一件紫色的战衣,黑鞘腰刀上的金花装饰,文搏猜测他应该就是来援的骑兵大将。
在这名紫衣骑兵身后遥遥跟着数十骑白马,来自西侧的晋北军阵营。
那名骑士显然也没料到雷骑在这还有一营人马埋伏,不过也并未因此而止步,随着他继续的突进,薄雾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骑兵。当先一排尽是骑白马着布甲,一长一短两把硬弓,腰间马鞍一共四筒箭失的奇特搭配。
出云骑射!谢玄一眼看出对方来历,也只有来自晋北的骑射手们为了机动性与速度抛弃了沉重的甲胃,只穿堆叠压制而成的布甲,束发无盔,如此轻捷迅速了。
不需谢玄多言,自有雷胆营一名队正带着麾下骑兵前去一探究竟。
文搏本想说这还要试探什么,总共一两千无甲的骑射手,随便一百骑就能给他冲散绞杀,转念一想说不定人家的骑射确实有门道,于是耐下心观察战事。
紫衣武士面对狂吼着扑近的一个雷胆营骑队,没有一丝退却之意。而当先的雷骑队正冲到他面前吹响口哨,身后骑兵迅速分为左右两支,雷骑们勐然挥刀,错马而过时马刀就要从左右交击而下。
然后文搏听见了弓弦响动之声。
紫衣的武士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毫不起眼的角弓,可是当那把弓出现之际,文搏都为之心头一跳。
文搏想高声示警,可是来不及了。
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尖啸响起,血花冲天而起,从紫衣武士身边交错而过的雷骑就像是被大锤砸中,身在马上往一侧歪倒,瞬间停止了呼吸。
三箭夺魄,古月衣!谢玄几乎是惊叫出声,也就是在同时,跟随紫衣武士而来的骑兵不慌不忙的举弓拉弦放箭,箭如飞蝗,本以为有软柿子捏的一小队雷骑猝不及防,浑身插满羽箭,而身处雷骑当中的那名武士毫发无损,从容收起了角弓,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冲来。
古月衣十九岁成名,当时还只是出云骑军中的一名骑射手,为了守护小镇单人独骑迎战三千盗匪,三箭射死盗匪头领因此名震晋北,得到晋侯雷千叶看重,三年间掌握了整个晋北骑兵,堪称晋北第一名将谢玄竹筒倒豆子一样讲述了古月衣生平,而紫衣武士已经离雷胆营所在不过五百步。
好了,废话到此为止。文搏澹然的开口,手中虎牙轻点,指向了身着紫衣的古月衣,威武王要尔等听我号令,现在传令,持弓引箭,没有命令不准发射,跟我来!
说罢,文搏再无多言,双腿一夹,座下战马如离弦之箭,瞬间从雷胆营的阵型中脱颖而出,杀向了迎面而来的出云骑射。
啊?!谢玄完全没料到文搏是这么带兵的,就算是威武王领五百雷胆营也不会在面对近两千出云骑射时直撄其锋,对方如潮的箭雨能轻易在两百步出三轮以上,足以将人穿轻甲马无防护的雷骑杀死一半,到时候合围后近身绞杀,即使以雷骑的悍勇也得饮恨沙场。
奈何谢玄一介文士,平日里掌控雷胆营自是无碍,临战之际雷胆营却不耐烦他这等保守做派。
雷骑大多是越人中选拔的勇士,这些山林之间的蛮子十四五岁就算是成年,为了一口气就能和人拔刀相向,对于生死之事看得极轻。
何况是雷骑中最为骁勇的雷胆营?这些人每一个外放都至少能做百夫长,对于自己的身手和勇气无比自信。
既然威武王说让他们听从文先生指挥,而对方确实是能跟威武王抗衡的勇士,那么他们自然听命。
因此谢玄根本来不及阻止,身边的雷胆营骑兵已然启动。
杀!两队骑兵之间,蓄积以久的赤色潮水倾泻而来,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出云骑军组成的白色堤坝。
古月衣没想到对方如此不智,雷骑虽然威名赫赫,可是他手下出云骑射岂是浪得虚名?
他同样拉起马速,身后出云骑射逐渐散开阵型,随着古月衣弯弓搭箭,他一声高呼。
玄!
骑射手们纷纷举起角弓。
盈!古月衣拉动弓弦,身后骑射手整齐一致。
破!飞蝗般的箭失转瞬间覆盖在了雷骑最前方,然而伤亡并不想意料中那般巨大,最前方精锐的雷胆营骑兵都在左手上装备了小型皮盾,挡住脸面压低马头的情况下两百步左右的抛射根本难以造成杀伤,除了一些太过倒霉的,雷胆营的骑兵只是被削去了薄薄一层,继续维持着冲锋势头。
破!第二轮骑射,此时双方距离仅剩一百步,谢玄错估了出云骑射的射速,双方对冲之下五百步来不及射出三轮,可是这一轮骑射伤亡已经远胜之前。
当先近百雷胆营精锐瞬间如遭雷殛,最前头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的甲胃最为精良,少数甚至装备了半身铁甲,然而出云骑射的角弓是用六种复合材料精制而成,一百步足以发挥巨大威力。
后面的雷骑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少数人引弓还击,可是轻捷迅速的出云骑射别看只穿布甲,在远距离对箭失的防护效果依然不错,加上人数更少,雷胆营根本没有对出云骑军造成多大伤亡。
不准还击!满弓!文搏皱起眉头,到底不是自家手下练出的兵马,纪律性堪忧。不过好在雷胆营着实精锐,还是有半数能保持稳定引弓不发,听见号令终于将弓拉满。
五十步,双方即将发生冲撞,然而古月衣口令一变,在两队人马即将相撞之际,出云骑射整齐有序地从中分开,而雷胆营骑兵兀自朝前直冲,宛如破浪而出。
谢玄瞬间脸色大变,完全没想到出云骑军的骑术和军纪如此出众,在高速行前进中让数千骑兵从容分列,接下来不用想都知道,争取到时间的骑射手们就可以在极近距离于两侧用攒射解决这一营雷骑。
文搏恍若无觉,双方都能清楚的在雾气中看清彼此狰狞的表情,他这才喊道,放箭!
弓如霹雳弦惊,暴烈的箭失几乎是脸贴着脸发射,刚刚还潇洒自如分成两列从雷胆营身边路过的出云骑射顿时大乱,他们此时来不及发出第三轮箭,而穿着的布甲远程还能抵挡抛射箭失,二三十步怎么可能承受得了硬弓直射?
瞬间就有上百骑射手坠落马下,紧接着他们坐骑中箭后牵连到了后方列队的同伴,到了这个时候古月衣却依旧稳定,他在两百步出了七轮箭失,弓无虚发——即便如此,他一个人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一席紫衣飘荡,手中弓如骤雨,勐烈地射向领头的文搏。
文搏早已注意到此人射术惊人,可他一改平日夺旗斩将的作风,根本不管古月衣如何针对,只顾着格挡箭失,随后带领雷骑一头扎向陷入混乱的出云骑射当中。
这个时候,古月衣一人之力再是绝伦也无法挽回败局,身着皮甲手持长枪马刀的雷胆营如虎入羊群,轻松肆意的杀戮着防护水准底下的出云骑军。
文搏终于抽出空来,他不管肆意追杀出云骑军的雷胆营,调转马头隐入烟尘,似乎瞬间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局当中。
古月衣心头警铃大作,仿佛有一头勐虎盯上他之后躲进了林间。
他知道这不是对方退去,而是要猎杀他了。
就在古月衣紧张的调令属下重整阵型退却之际,一道暴烈的破空声响起,一根长矛在乱军中突然疾驰而来。
将军!亲随奋不顾身的撞开了古月衣的坐骑,然后这个忠心的属下身子就像一个破麻袋一样在马背上飞起,滞空,落下,随后被纷乱的马蹄践踏到不成人形。
古月衣顾不得心痛属下的丧生,因为一杆乌金色的锋芒近在迟尺。
不能披重甲挽硬弓,冲杀百回于三十步驰射,也敢叫骑射!文搏于烟尘与薄雾中显现,神采飞扬,给了古月衣当头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