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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说客
    洛阳显仁宫,如今外界称之为磨刀堂。

    外头还是往日宫阙森严、凋梁画栋的模样,里头却几乎与岭南宋家山城那座练武之地毫无差别的装饰风格,简朴、肃穆,摆放悬挂着各式刀兵,唯独正中间本应存在的磨刀石被放到一边,上头空无一字,仿佛宋缺失去了敢于挑战之心,换做一座巨大的沙盘,将洛阳周遭山川地理尽数展示其中。

    沙盘旁边,挺拔如标枪的男人背负双手,望着那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的地形却没有丝毫轻松神色,俊朗豪迈的容颜上满是凝重。

    洛阳,四战之地,哪怕周围尽是险峻关隘也难挡强敌围攻,如今北方兵强马壮,窥伺之意无人不知,这座东都真如囚笼,让他如何不忧。

    “不知宋阀主何日称帝?”极为冒犯的言语在宋缺背后传来,可是宋缺并不回头,对这话也毫不在意,冷然开口,“如果是来说这些废话,那宋某人的天刀八诀倒是正想散人斧正一二。”

    一道飘逸潇洒的高大身影从磨刀堂外走来,竟是从长安离开马不停蹄赶到洛阳的宁道奇。

    宋缺对于宁道奇的出现没有一丝意外情绪,以宁道奇的武学造诣,再多的亲兵守卫都不可能拦住。以宋缺的骄傲与自信也不需要护卫来为他驻守,偌大的显仁宫来去自如,宁道奇毫无阻碍的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离奇之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宁道奇的目的,宋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双方颇有间隙,宁道奇的出现显然是怀抱着某种强烈的意图。

    宁道奇微微一笑,也不管宋缺能不能看见他的表情,进入磨刀堂中首先感受到的是其中凛然刺骨的刀意,那是宋缺生平所用兵刃凝聚的非凡气势,哪怕藏于铗中依然透露出凛然杀机。

    可是比这些宝刀更夺目的事屹立于其中的宋缺,他身无长物甚至无法从身上感知到丝毫气机,但宋缺光是站在这儿,就足够令人心折。

    “宋阀主功力今非昔比,老夫这些天来见过的高手真是颠覆了往日见闻,唯独老夫不得寸进,惭愧惭愧。”宁道奇心中也是无奈,自己这般身份如今像个说客在天下间两大势力中来去奔走,大大折损了宁道奇澄明的道心。

    可是一想到天下苍生和文搏那激进极端的策略与骇人听闻的魔功,宁道奇复又鼓起精神,决心说服宋缺尽快出兵与文搏决战。

    原因无他,这一路宁道奇也看到了宋缺在领地内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宋缺才华横溢不但武艺高深,治军施政也是一把好手,刚刚取下河南、平定荆楚却能迅速处理各种战后繁杂事务,令境内井井有条堪称不俗。

    且不说杜伏威、李子通等人的势力还在江南盘桓,导致南方并未真正一统。宋缺新拿下的领地发展情况和北地日新月异相比又不够看了,宁道奇正是因为深知其中发展速度的差异,这才来到洛阳希望劝宁道奇趁着现在双方兵力差距不大发动决战,一举击破文搏。

    否则双方要是对峙在这里发展几年,本就人口资源远胜南方的北地会把差距拉得更大,到时候以泰山压顶之势攻来,河南必定失陷,退回江南之后宋缺再是雄韬伟略也顶多形成割据之势,再无丝毫进取可能。

    不过宁道奇也是深知说服一个人不能一开始就抛出自己观点,就像高手过招会通过言语削弱对方气势或是让对方判断产生误差,甚至激怒对手使其用不熟悉的方式动手。

    说服一个人亦是如此,特别是宋缺这样的一阀之主考虑的事情总是无外乎家门昌盛。所以宁道奇希望先激怒宋缺,用一种劝慰的态度告诉他不要再留在洛阳,而是退回长江南边划江而治,那样北地雄兵再是强悍都难以渡江而战。

    如此一来以宋缺的骄傲肯定不愿,这时候宁道奇再劝说宋缺如果不想保守的划江而治,那就得想办法积极进取。这样就能让宋缺按照宁道奇的意图提前发起决战,如此想法正是宁道奇和傅采林多次对峙交手产生的感悟,如同下棋一般设局逼迫对方进入自己节奏,可谓无往不利。

    就在宁道奇在心中筹措多时的言语正要诉诸于口,却听宋缺忽道:“宁散人可是要劝我早日动手与邪帝决一胜负?”

    宁道奇一怔,自己的目的难道表露得如此明显吗?他还想习惯性的用寓言故事开场来表达宋缺现在所处境地不进则退,然后把先前腹桉一步步布置下来,怎的宋缺好像早有所料?

    宁道奇忽然心有所感,这就是宋缺的刀道,锋芒毕露,不管你何等套路,我自一刀斫之。

    果然,不等宁道奇说出来意,宋缺已然占据主动,继续说道:“如今局势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皆以为宋某人以南抗北毫无优势,划江而治已是极限,宁散人倒是第一个劝我主动进取的。”

    宁道奇一时摸不清宋缺想法,但是宁道奇意识到了宋缺比他预想的更要强悍,不仅仅是他的武力,在智慧上宋缺也不愧是如今南方最大的势力,这一切不是取巧得来,而是宋缺真的有这般才能。

    想清楚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虚言诓骗根本没有作用,宁道奇改变策略,直言道:“正是如此,如今邪帝掌握北地已成定局,老夫从辽东入关中又来到洛阳,一路所见所闻绝非虚妄,情知再让邪帝掌握北地继续发展,只怕宋阀主想要划江而治都做不到了。”

    宁道奇正要详细解释路上的见闻,从细微处着手告诉宋缺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却不想宋缺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言语。

    “宁散人或许不知,邪帝命手下文臣彷效郭奉孝写檄文公示天下,其中有言‘十胜十败论’,说魔门如今有十处优势,而宋某人有十处劣势。其中有几点我认为他说的不错,如北地人杰地灵多有才俊、南方瘴疠之地素无雄才,可谓人胜;更有骑兵数万无往不利,于河南用兵所向披靡,可谓兵胜;宋某人妇人之仁只顾及眼前所见,而邪帝泽济四海,可谓仁胜;河南四战之地而宋某人外无援兵前有强敌,虽坐拥八关但左支右挡难以顾全,所谓形胜……”

    宋缺每说一个优劣,宁道奇脸色就要难看一分,当他把十胜十败尽数背诵,宁道奇已经只剩苦笑,他都没说几句话,反而像是要被宋缺说服,根本没有一点儿胜机。

    都不用宁道奇用激将法,宋缺自己就承认了各方面不及文搏,这样还如何当说客?你作为主人家把我的话都说完了!

    谁知道宋缺话锋一转,丝毫不给宁道奇掌握主动的机会,开始谈及武道。

    “在黎阳时,宋某人曾于邪帝有过一战,宁散人可知谁胜谁负?”

    宁道奇着实没听过这事情,可是看双方如今状态似乎都神完气足,并无人损伤。因此宁道奇不敢妄下论断,只是根据目前局势做出猜测,既然宋缺十胜十败论之下依然没有放弃,想来关键点就在于宋缺在个人武力上的自信,于是宁道奇精神一振,说道:“既然在黎阳,想来洛阳尚在宋阀主掌握之中就是结果,宋阀主看来技高一筹。”

    宋缺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似乎根本不羞于说出结果,“当日我已将天刀八诀化作一刀,可谓秉承天道之刀,天下万物皆为我所用,裹挟无边敌意尽攻邪帝,宁散人知道他如何应对吗?”

    宁道奇并未经历那次决战,但是光听宋缺描述便已经身临其境,仿佛磨刀堂中所有利刃在此刻都感应到宋缺心意,无比凌厉的刀气瞬间直逼他的嵴梁,令宁道奇生出不可匹敌之意。

    宁道奇光洁隆起的脑门上布满细密汗水,在这隆冬之际格外显目,良久之后他方才叹了口气,承认道:“换做老夫没有丝毫把握接下宋阀主这一刀,只有舍命一击的法子了,或许也就邪帝那般魔功方能抵挡一二吧。”

    此时宁道奇已经默认文搏棋差一着,让他心中产生无比期许,认定了宋缺的把握原来是在个人武力上。

    宋缺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却充满了振奋与怀念,“他成为了一个整体,和这个世界都分割开来,我尽起周围环境的杀机却根本无法对他产生丝毫伤害,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方世界,双方都是对等的存在!”

    “然后我败了,随我三十年的长刀破碎,宋某人心服口服。”宋缺长叹一声,不屑说是自己兵刃不如文搏方才落败,反而更令宁道奇难以置信。他还想劝宋缺与文搏决战,可是现在宋缺告诉他不光是局势上自己这一方占尽劣势,就连武学上都不如当日文搏。

    到了这个境界高出一线就高的没边,根本不是数量上可以弥补。就算宁道奇想要和宋缺合作就拿下文搏依然是痴心妄想,所以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做不到。

    那么军事上无法胜过北方,个人武力上也不能对抗文搏,以宁道奇的心志坚毅一时间也产生彷徨无措的绝望。

    就在宁道奇还想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却听宋缺忽然开口。

    “但是宋某人还是要与邪帝一战!”

    峰回路转令宁道奇分外激动,只是想不明白宋缺怎会做这样不智之举。他心中一动,想到了慈航静斋那位斋主,宋缺素来与她有一番往事,难不成最后还是被梵清惠说动了吗?

    谁想宋缺自己说出了答桉。

    “打仗归根结底打的还是人,武学亦是如此。如今宋某人所处位置不论争天下还是论武学都是不进则退,各方面都不及那人,只有麾下岭南军与掌中长刀,才是宋某人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