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安静
伊妮德在楠薇档案馆里躺了一整晚。
就躺在巨大的存档库里，把那些散发着陈旧气息的档案袋当成了床。
昨天迈洛让她去寻找“图提斯·克劳”这个人的资料，在那之后，她就在档案馆里泡了一整天。
然后，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大概是因为存档库为了防止室外湿气渗入，专门把这里设计成一座无窗房间，而人在黑暗安静的环境下总是很容易产生精神疲劳，昏昏欲睡，至少伊妮德是这样的。
而耗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伊妮德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里的档案库存其实是不完整的。
楠薇城的历史可以往上追溯几百甚至上千年，但真正进入到由正轨系统管理的时间，尤其是在国家政权体系改革之后，其实也就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也就是俗称的与上个时代的分界线。
在奴隶还存在的那个时代，公民权并未得到重视，所保存下来的人口资料，其实是不包括普通贫民的，当然也不包括奴隶，毕竟耗用一笔经费和人力去统计人口资料，对于当时的统治阶级来说是一种浪费。
所以伊妮德能够找到的也就是近五十年内楠薇城城区里的名册档案。
而且这些资料还是未经过系统分类的。
死人与活人都是混在一块的，更不用奢望他们会不会按照时间或者名字首字母去区分这些档案资料。
如果不发动足够的人手对此进行排查的话，几乎与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区别。
……
“所以睡着了也是很正常的。”
伊妮德如此安慰着自己。
顺手把那份被自己当成枕头的档案塞回货架上，想了想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又把它抽了出来，放到了最外层较为通风透气的位置。
因为档案上面全是她的口水印子。
…
把自己昨天弄得一团糟的几十个档案箱子恢复原位之后，伊妮德拍了拍手上了灰尘，而后打了两个很响亮的喷嚏。
“啊qiu！！~~~”
而就在她准备暂时离开档案馆搞点东西吃的时候，一转头发现存档库的不透明玻璃门外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那人影站的非常笔直。
似乎是以脸贴着门板的姿势在站着，也不敲门，更没有其他的举动。
阴暗的存档库里只有那一扇玻璃门尚且能提供一些来自于室外的微弱光照，而此时，大面积的光照都被门外那个人影挡住了。
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氛围，伊妮德一下子就从刚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
…
执法所。
丽贝卡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地下停尸间里。
瑞克也被他赶了出去。
她背对着后方桌案上停放着的尸块，独自面对着墙壁，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佩戴着的一系列冷热兵器是这么的沉重，甚至妨碍到了她呼吸。
于是，丽贝卡扯下身上的风衣，把身上的武器挂袋、马甲全部卸了下来，包括燧发火枪以及弓刃等折叠式的诡兵器。
但这并没有提供多大的帮助。
她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汗水浸透了她的衬衫。
……
渐渐地，她开始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攀上心头，那种恐惧没有明确的来源，就像是从她心里最深处爬出来的一个阴影一样，那阴影没有特定的形态，并不像任何一种她以往遭遇过的可怖形象，仅仅只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种感觉丽贝卡并不陌生。
去年的这个时间，也就是忏悔码头事件那一次，她在遭遇裹尸布活尸之前，也曾遇到这种状况。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思绪和情绪全部陷入混乱的症状。
不同的是，那一次，她的脑海中产生了各种难以描述的可怕幻觉，但这一次没有。
丽贝卡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她把自己与一屋子的尸体关到了一起，包括前不久从歌剧院里运回来的那些断裂的尸块。
那是她亲手、一块一块收集并带回来的尸块。
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执法官，没有人知道她口中所指的“尸体”是什么。
没有人看得见那明晃晃摆在歌剧院废墟中央的血肉。
只有她能看得见。
……
她知道这一关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她知道此刻的神智错乱以及强烈的生理反应并非偶然。
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惧怕的并不是那无人能看得见的尸块，而是这件事情本身的诡异。
丽贝卡扶着墙壁，压制着剧烈的心跳与喘息。
良久，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
最终。
她还是艰难地回归了平静。
…
看了一眼怀表。
丽贝卡惊讶地发现这整个漫长的过程，居然只是短短地十五分钟不到。
她转过身看向玻璃镜子中的自己。
鲜红的发梢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她的脸颊上。
这是丽贝卡第一次见到自己如此憔悴、无助的神情，自己的眼白上面都挤满了血丝。
好消息是，除了阵阵的心悸以外，她的思维依旧清晰。
没有疯掉。
……
确认了这一事实之后，丽贝卡便从工作台上取出口罩与手套戴上，将目光转向后方桌案上摆放着的那被切成十几断的尸体。
她需要尽快弄清楚死者的信息，提取尸体上面的线索。
丽贝卡甚至没有派人去通知迈洛。
早从罗本的凶杀案开始，到后来伊克姆小镇的案件，再到后来第二次遭遇那裹尸布活尸怪人，其实丽贝卡很清楚，她接触到了一些不被普罗大众所熟悉的事物。
包括凯的家族，以及尼禄的离奇死亡。
所有那些由执法队编造出来的谎言，只不过是用来搪塞迷惑民众的故事，而真相，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在丽贝卡的推测里，尼禄、卡尔，甚至老席恩，他们此前一直在做着的工作，就是处理并掩盖这些无法被理解的离奇事件，而这也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或失踪。
而目前在执法队中承担这个角色的人，就是迈洛。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会向迈洛说出“我能帮上忙”这样的话的初衷。
……
丽贝卡从来不是那种甘于安心呆在他人庇护之下的人，从来都不是。
就如同今天遇到的诡异事件一样，在场没人能看到的尸体，只有她自己能看得见，对她而言这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
她确定以及肯定这是应该由自己来解决的问题，也坚信自己是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
……
就这样。
女执法官长把自己锁在地下室。
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照，从那被残忍锯碎的尸块上提取出一件又一件的物证，包括衣物碎片、骨骼断裂处、土壤砂粒等……
…
地面上，瑞克与其余执法官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丽贝卡今天的反常作态到底是为何。
而就在众人纳闷着的时候，一只小黑猫蹦蹦跳跳着从执法所门外溜达了进来。
它一路小跑着到大厅里转悠了一圈，然后钻进了通往地下室的楼道。
众人认得这只小猫，也没怎么搭理它。
不过，在小黑猫身后跟着回到执法所的是伊妮德。
她看起来有点精神萎靡，脸上和头发都油油腻腻的，怀里抱着一只陈旧的档案盒。
当别人问她跑哪儿去了的时候，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到处询问有没有人知道迈洛的去向。
……
“看得出来大家这几天都累了。”
瑞克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一众执法官，暗暗嘀咕了一声。
…
……
与此同时。
城区之外，杜勒家族的庄园里。
这里一切如常。
私人守卫牵着猎犬在庄园围墙四周游荡着，园中有修剪植被的园丁和女仆。
庭院之中，杜勒家的成员也是各忙各的。
唯一奇怪的点是，上至家族成员下至看家护院的猎犬，全都格外安静。
……
而庄园中央的独立塔楼上，那间墙壁上悬挂着许多动物标本摆件的书房里，迈洛正看似茫无目的地瞎逛着。
从进入庄园到路过楼道进入塔楼高层，整个过程，他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此刻，迈洛悠闲地靠着杜勒家主的巨大办公桌边缘，随手播弄着桌案上的一件摆件。
那是一件木质雕刻工艺品，刻的是一名古代南方猎人的形象，猎人背着弓弩，身上穿戴着兽皮制作的衣物，肩上扛着一只类似郊狼之类的猎物。
他用手指轻弹了一下摆件猎人的肩膀。
看似轻盈的动作，却直接让实木材质的猎人的手臂断裂下来，滚落到办公桌面上。
……
而同一时间。
书房地板上也多出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鲜血喷洒到后方的墙壁上。
…
被硬生生撕下一条手臂的杜勒家主就跪在迈洛的脚边。
他疯狂地颤抖抽搐着。
剧痛让他面目狰狞。
但即使这样，整座杜勒庄园依旧维持着那份寂静。
安静到迈洛此刻身处于塔楼的顶层，却能够清晰地听见一楼会客厅里的时钟传来的滴答声。
……
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名被恐惧环绕着的、濒临崩溃边缘的男人。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