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要完蛋了，那当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而比这件事更加痛苦的，则是你明明知道这一切要发生，但却偏偏没有任何能力阻止。
当然，比第二种更惨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完蛋了，还主动把自己朝火坑里推。
此时此刻，身处港区公寓客厅里的羽生秀树，看着面前的报纸，就真切的产生了这种情绪。
昨天，霓虹银行宣布了三重野康接任总裁的消息。
他高兴带着福田绫乃，跑去偶田川的游船上，开心的放了一场烟火。
当时身边的福田绫乃，还以为烟花是羽生秀树给她的惊喜，感动之下，差点在游船上就把清白给了渣男。
好在羽生秀树还知道正事要紧，忍痛把福田家的小姐送了回去。
甚至为了哄福田绫乃回去，他在将对方送到家门口的时候，还不得不小小牺牲了一下色相，任由福田绫乃吻了个尽兴。
结果福田绫乃是回去了，他却不得不临时找人来灭火。
抛开怎么灭火这种细枝末节不说，羽生秀树再次把目光放在眼前报纸的内容上。
一篇关于三重野康接任霓虹银行总裁的报道，甚至都不是财经版的头条。
因为头条是，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交易日，日经指数再创新纪录，冲破了羽生秀树记忆里都不曾有过的三万九千点。
而排在这份报道之下的，三重野康就职的消息，甚至还被媒体评论为霓虹经济再创新高的助力。
媒体们对于三重野康的上任，可谓是备受期待。
因为余波未平的利库路特贿赂案，极大的影响了霓虹官方在民间的信任度，更是给霓虹经济造成了难以言喻的乱象。
所有人都觉得，霓虹银行在这时候选择三重野康继任。
是因为三重野康那雷厉风行，果断强硬的行事风格，能一扫霓虹金融圈乱象，力挽狂澜，帮助霓虹经济再创新高。
在繁荣经济的美好滤镜下，以往三重野康那厌恶投机，为达成目的不顾后果的极端性格，都理所当然的被忽略了。
也完全没有人在意，三重野康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的那些话。
如此称赞三重野康的报道，让羽生秀树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当他再拿起一份报纸，看着所谓专家高呼霓虹经济一片大好，请广大民众放心投资的言论。
他终究是没能忍住。
“哈哈……”
畅快的笑声响彻公寓。
“羽生桑怎么了？”
“和浅香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到了一件高兴的事情。”
女孩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上被他临时叫来灭火的浅香唯。
（浅香唯·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羽生投资社长本多毅志的声音。
“老板，今天的市场有些不对。”
“出什么事了。”
本多毅志语气凝重的说，“似乎有人察觉到了什么，一些资金的流动很是异常。”
羽生秀树轻笑道，“呵呵，这很正常，毕竟我们不能指望，只有我们自己是聪明人，别人都是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事到如今，整个霓虹上层，以及金融界人士，看透霓虹虚假繁荣真相的绝不止三重野康一个。
但为了身上的皇帝新衣，大家都不愿意说出来，或许是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充当出头鸟罢了。
左右妥协斗争之后，三重野康这个做事强硬极端，不顾后果的“热血”分子，被所有人送到了台前。
这些人相信三重野康不会如他们一样装聋作哑，肯定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当然，他们肯定也没想到，三重野康最终会做的那么彻底，彻底在霓虹经济上点了颗核弹。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本多毅志问。
羽生秀树说，“继续按照计划行事。”
本多毅志又问，“那些……”
羽生秀树仿佛猜到本多毅志想要说什么，提前打断道，“放心，有些人是很聪明，但他们聪明的太迟了。
毁灭，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了。”
电话挂断，公寓客厅再次恢复平静。
羽生秀树一把将浅香唯反按在客厅面向东京湾的巨大玻璃幕墙上。
“你不乖哦。”
言罢，羽生秀树的目光看向远处的东京湾。
……
时间转眼进入一九八九年的十二月。
当月的首个周一，也是十二月四号。
今年东京证券交易所刚刚开盘，日经指数在三万九千点之上，再创新高。
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庆祝，并预测日经指数合适能破四万大关。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上任之后接受了采访，便一直低调没有露面的霓虹银行新任总裁，终于烧出了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为了防止通货膨胀，为了抑制地产价格，我们必须主动紧缩金融，在产生更糟糕的结果之前，让我们的经济实现‘软着陆’。
所以，我决定立刻上调霓虹央行的基准利率……”
重新返回万事屋的羽生秀树，看着电视机画面上三重野康的发言，眼角的笑意再也难以抑制。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哈哈……！哈哈……！”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羽生秀树无需压抑的笑声，不知不觉中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疯狂。
谁让这场他等待多年，准备多年的大事件，终于到来了。
虽然比起另一个时空，时间上提前了一些，细节上也有些许不同。
但没关系，只要结果对了，其他根本不重要。
片刻后，笑声渐渐停止。
羽生秀树拿起电话，一连拨通了多个电话。
而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一直在等待他指示的内藤晴子。
羽生秀树只给内藤晴子说了一句话。
一句和之前所有电话相同的话。
“可以开始了。”
……
霓虹央行这么多年以来，前所未有的提高基准利率，虽然让大家感到意外，但因为提高的幅度不大，所以也只被大家当成央行的正常操控行为。
即便当时间来到翌日。
十二月五号，周二。
当东京股市开盘后就迎来前所未见的全线暴跌，大家依旧在多年辉煌经济的惯性使然下，竟然只觉得，这不过是暂时的技术调整而已。
很多操作员在初期的迷茫后，立刻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甚至还有大量股票经纪人，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们的客户，表示这是千载难逢的抄底好机会。
这些人信誓旦旦的表示，这不过是受到央行基准利率改变影响，短暂的价格回调而已，股市肯定还会重新反弹。
多年以来只涨不跌，随便投一笔钱就能轻松赚钱的日子，已经让霓虹大量的金融从业者，失去了对金融风险的敏锐感知能力。
又或者是，数十年来霓虹经济昂扬向上的势头，让生来就活在成功里的霓虹人，已经忘记了失败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是啊，辉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不要说普通的霓虹人，就算是羽生秀树，穿越以来也从未见过，任何能动摇霓虹经济根本的危机爆发。
半导体协议，甚至是去年的全球股灾，也没有改变霓虹的经济势头。
人无法想象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这一代的霓虹人，生下来就活在霓虹GDP每年百分之十的增速中。
长大了就沉浸于泡沫经济的璀璨辉煌里。
他们无法想象，或许根本难以理解，霓虹的经济崩溃是什么样子的。
但没关系。
现实就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它会用你无法无视的方式告诉你，什么叫做残酷。
十二月六号。
周三。
东京股市开盘，预想之中的技术回调，股价反弹，根本没有出现。
全盘暴跌依旧继续。
几天前刚刚冲破三万九千点的日经指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着三万八千点一去不返。
或许是一年前股灾的记忆涌上心头。
一些人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对。
但即便如此，大家却依旧在期待。
期待着这只是一场技术调整，股价很快就会重新回弹。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霓虹经济并未出现任何问题。
新宿歌舞伎町的女公关，依旧是那么的漂亮。
六本木霓虹灯闪烁的夜店，依旧是歌舞升平。
海外新闻依旧在报道，松下与云上娱乐正在疯狂出价，豪掷数十亿美元竞争MCA环球。
《霓虹可以说不》带来的热血力量还未消退。
三菱收购洛克菲勒中心的民族自豪感，还萦绕在每个霓虹人心头。
刚刚开始的平成时代，依旧如昭和那般辉煌灿烂。
就这样，时间来到十二月七号。
周四。
现实再次残酷的抽了所有人一个耳光。
股市全线暴跌，入眼一片惨绿。
即便是那些营收稳定，位列全世界五百强的霓虹企业，股价也同样是一泻千里。
比如正在与云上娱乐竞争MCA环球的松下电器，仅仅是一个早上的时间，其市值就蒸发了超过百分之四。
以往大企业那种利用会计漏洞，左脚踩右脚的操作，在这种破灭的大潮下，再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而就在这种关键时刻，霓虹银行再次站了出来。
三重野康亲自发言稳定市场，表示这就是为了进行经济“软着陆”的技术调整，大家无需惊慌。
而霓虹央行的表态，似乎真的稳定住了市场，缓解了大家的紧张情绪。
当时间来到十二月八号。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五。
东京股市在周末停盘之际，竟然真的暂缓了暴跌。
如此情况，让所有人心中紧张淡去。
已经逐渐开始蔓延的恐慌情绪，也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正所谓好了伤疤之后，紧跟着便是忘了痛。
此时，技术调整的论调再次甚嚣尘上。
所有人又开始觉得，下个周一，一定是技术调整后的强力回弹！
……
“秀树君，周一股市真的会回弹吗？”
万事屋后院的温泉池内，泽口靖子眼神天真的看着羽生秀树问。
羽生秀树把玩着宛如洋娃娃般的女孩，说了句女孩完全听不懂的话。
“巨鳄们都已经坐上餐桌了，又怎么可能让到嘴的猎物跑掉呢？”
不过泽口靖子虽然听不懂，但还是懵懵懂懂多的说，“我还让父亲小心点吧，不要再听那些股票经纪人的话了。”
羽生秀树问，“靖子的父亲在股市投了很多钱吗？”
泽口靖子回答，“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不少，之前回家还听他说，如果这次赚钱了，就要在大阪换个新家如何。”
“这样吗……”
羽生秀树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没有出声建议，让泽口靖子通知其父亲，立刻从股市里撤出如何。
除了觉得麻烦，觉得他浪费口舌说这种话，会让泽口靖子的家人感到突兀，最后不一定能够成功外。
还有就是为了他多年筹备的计划，他不想有任何一点闪失，哪怕是再细节的问题。
君不见在这几天时间里，他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出现点意外，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就连放松，都是直接找美人们上门。
……
时间来到十二月十一号。
十二月的第二个周一。
经历了上周五的暂缓暴跌，以及周末两天的停盘后，霓虹金融市场的从业者，心情莫名的放松许多。
等待开盘的时间里，不少人心中虽仍旧紧张。
但大多数人却已经乐观的认为，受霓虹央行基准利率变化影响的技术性调整，在今天就会彻底的结束。
接下来的霓虹股市，肯定会按照这些年的行情发展，强势反弹并继续上涨。
抱着这些想法的人里，就包括挂着株式会社多摩金融名字的办公室内，本间那一伙人。
“本间桑，你确定今天开盘情况会变好？”
在被一位同伙不知道多少次询问后，本间恼火的大声回答道。
“这种废话你还要问多少遍，我都说了会变好了！一定会变好！也必须变好！”
“抱歉，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为了筹集资金吸纳羽生秀树释放的股票，把家族在地方的大部分资产都抵押了。
如果股市再这样跌下去，我……”
问话的同伙没有说完，但从其颤抖的声音不难判断，如果股市继续不停的跌下去，其结局绝对会非常凄惨。
别看他们这些人在金融市场混的风生水起，联合起来在霓虹上层亦是一股强横的力量。
但让他们拥有这一切的立足根本，还是他们以及家族在地方上的产业和土地，以及这些产业和土地所带来的地方影响力。
如果这些东西全都丢失的话，那他们空有再多的钱，也等于失去了立足上层社会的根基。
更何况，要是股价继续跌下去，他们恐怕连钱都不会有了。
明白这个道理的，又岂止问话的一个人。
其他人的情况，也基本和问话之人差不多。
而这一切，作为带头人的本间也同样知晓。
但此时此刻，面对完全预想不到，急转直下的霓虹股市和霓虹整体经济形势，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期盼今早开盘后股市走势，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变好。
因事情发展到现在，为了和羽生秀树分个高下，他当初买下股份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后悔。
抵押资产，高杠杆入场，孤注一掷的他，如今连割肉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要么股市反弹，重回几天前的辉煌，他继续实施计划，逐步把羽生秀树从几家上市公司里驱逐。
要么形势恶化，他……万劫不复。
面对同伙暗藏慌乱的眼神，本间极力保持自己表面的镇定。
他很清楚，他和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利益走到一起的。
很多人对于羽生秀树，原本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之所以受到都仓俊一的挑拨，愿意跟着他一起算计羽生秀树，也不过是觉得能从中牟利。
可一旦大家发现和他做事赚不到钱，甚至还会倾家荡产，那他注定会遭到这些人的反噬。
所以，今天的开盘至关重要！
就在本间一伙人急切的等待中，还没等到东京股市开盘的声音，却先听到了办公室门被敲响的声音。
当一位同伙上前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会社下属的员工后，当即忽视了这位员工惊慌的表情，发泄式的破口大骂道。
“混蛋！不是告诉过你们，开盘之前不允许打扰我们吗！
要是……”
不过他的大骂才刚刚开头，就突然戛然而止。
因为原本叫门的下属员工，被一位黑西装男子拨到了一旁。
新出现的黑西装男子，面无表情的掏出一张证件，冲着破口大骂之人展示后，语气冰冷的自我介绍道。
“东京地检特搜部，荒木九介。”
“东……东京……地检特搜部……”
破口大骂之人瞬间便满脸惶恐的结巴起来。
而此时屋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距离门口较近的都仓俊一率先起身，上前想查看发生了什么。
可都仓俊一才靠近，那位名叫荒木九介的东京地检特搜部探员，就立刻眼神一亮，
只见其一个招手，便带领数位黑西装男，挤开破口大骂的男闯入房间，站在了都仓俊一面前。
在都仓俊一还一脸茫然的时候，荒木九介便掏出一份文件向都仓俊一展示。
紧跟着开口道，“都仓俊一先生，东京地检特搜部有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这是调查令。”
说完，荒木九介的目光又扫视房间内本间一伙的其他人，提高声调继续说。
“东京地检特搜部调查案件，请各位配合，除了都仓俊一先生，还有其他几位先生也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到了这时候，荒木九介的声音，已经被所有人清晰的听到了。
得知这些人来自东京地检特搜部之后，房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恐表情。
但早见惯了这种情况的东京地检特搜部探员，对于本间这伙人的反应毫不在意，只是按照程序和名单，一个个的将人带走。
短短时间过后，当东京地检特搜部的人全部离开，房间里的人整整少了三分之一。
本间虽然没有被带走，但此时的他也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矮胖身子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毕竟他已经猜到了，东京地检特搜部突袭他们的原因是什么了。
偏偏就在这时，本间身边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费力的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可才听了几句，他便再也握不住电话，啪的一声任由电话摔在地上。
“完了！完了！全完了！”
……
十二月十一日，东京股市开盘。
预想之中的技术调整结束并未出现。
一片惨绿的颜色更是证明，反弹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难以言喻的恐慌，不受控制的开始蔓延起来。
全盘暴跌的情况下，一场大逃杀在所难免。
而就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有人发现东北能源公布的一条新消息。
“因受到中东地区不可控局势的影响，东北能源于中东投资的大型炼油厂项目将无限期暂停，之前投入的资金恐怕将难以挽回。”
此消息一出，本就跟着大盘一起下跌的东北能源，直接一骑绝尘的杀出重围，成为了当天颜色最绿的那只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