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第二皮革厂，自去年改组合并几个小厂之后，就在出口加工贸易上颇有斩获，然而随着财务室的一声枪响，这家年轻大企业的“大掌柜”，财务处主任董连成给财务室的同事们加了点儿精神压力。</br>第二天新闻就报道了此事，厂里职工都在纷纷议论，舆情完全没有管控，任由发酵，因为这就是个小场面。</br>跟另外几家正当红的企业比起来，毛毛雨了。</br>“商氏地产”的首席财务官从“荣禄投资”所在的天荣大厦跳了下来，三十层开始跳的，选了一个夜深人静的午夜十二点。</br>“东方新世纪商城”的股东之一，早上六点多就被环卫工人从黄浦江里打捞了上来，原本以为是假人模特，没想到是真人。</br>尸检初步判定是先服毒再跳的黄浦江。</br>死前应该不算太痛苦。</br>很体面，是个讲究人。</br>“哦哟，要死特（死掉）了，阿贵，有啥消息啊？二皮厂的董连成哪会有枪的啊。”</br>“我哪能会晓得呢，我就是混混白相相（玩耍）……”</br>在高昌区的一处弄堂里，早上排队买“四大金刚”的市民，将早餐店外面堵的严严实实。</br>都在说各自听来的风声。</br>昨晚上来此处消遣的吴清贵，被本地的老前辈拦着打听消息。</br>吴清贵完全就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包打听”，是帮闲中的帮闲，但他此刻真是半点口风不露。</br>他年纪轻的时候，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家里老头子还有一官半职那会儿，也是吃过见过，现在的黄浦江，浪头那是相当的大，相当相当的大。</br>这才哪儿到哪儿呢。</br>他还欠着几個夜总会老板的开瓶费呢。</br>鬼晓得会不会这些老板亡命天涯的时候，会来找他讨要路费。</br>不过好在他平时也机灵，时不时会透露一下自己也会给“财神爷”做事，倒是没人追他的债。</br>当然也跟他债不过年的良好习惯有关。</br>这两天“财神爷”法驾松江，吴清贵其实想去凑凑热闹的，帮闲头子不钻营，那不是白白闲得长毛吗？</br>结果还没等他搜罗好鲥鱼然后再给“财神爷”请安，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让他跟厨子那边直接取消了预约。</br>省省吧，看看风浪再说。</br>晚上，他本来想去高昌区的夜总会点个小妹妹唱歌败败火，位置挺偏的，在机场附近，新开的酒店挂了一家白酒牌子的联名招牌，背面黑灯瞎火的，就是主打激情表演的夜总会，也有“小赌怡情”的台子，一晚上也没有两百万来去。</br>然而没想到才到那里，就看到乌泱泱的全是人，各路“牛鬼蛇神”都堵着夜总会的大门，而夜总会今天晚上不开张，那自然小妹妹的大腿也就不张开。</br>“老吴！”</br>有个人用普通话高声喊道，“老吴！老吴老吴！来，吃一支烟，吃一支。”</br>脸皮一抖，往日里见这货也要忌惮三分，因为这货是“鸡头”，而且是最不是个东西的那一类，下手也狠，手里死掉的“小姐”估计不会少。</br>属于专坑同乡的顶级杂种。</br>平时吴清贵拉皮条，也很少找他，除非客户实在是口味刁钻，硬要挑某些地方的或者某些民族的，要整点儿独特内容，那就没办法了。</br>“何总，太客气了。这是……”</br>“何胖子，这是哪位？跟这家……”</br>“没有没有没有，老吴是本地人，平时就是帮忙介绍生意的。”</br>此时的何胖子，全然没有吴清贵印象中的阴损狠辣，那种流露出来的恐惧，完完全全没有遮掩。</br>有事儿。</br>吴清贵没有下车，只是凑着头点了烟，他车子也没有熄火。</br>不敢。</br>显然何胖子周围还有另外一帮人。</br>这些人跟吴清贵只是招了招手，算是打个招呼，但眼神中的不耐烦越来越重。</br>“老吴，你消息灵通，秦老板这一天没露面了，店也不开，到底啥情况？”</br>何胖子口里的“秦老板”，只是一个称呼，也就是这家夜总会的台面老板，他是不是姓秦，其实没人知道。</br>此时，吴清贵眼神中流露出迷茫：“何总，我又不混高昌区的，疁城那边要是有啥情况，兴许我还晓得一点。我来秦老板这里，连包红双喜也拿不到的呀。”</br>作为老牌掮客，这点儿演技还是有的。</br>他脑子里飞快地回忆起这鬼地方曾经吹过的牛逼，去年腊月里，似乎“秦老板”张罗了一个生意，大家做投资公司，然后去吃利息。</br>以往都是各路“大哥”自己放自己的贷，通常就是“老乡帮老乡”，三十个点是起码的。</br>倘若是“小赌怡情”的台子上呢，肯定还要收点手续费。</br>再要是正规的借贷合同呢，还要预支一笔“砍头息”。</br>听上去好像利润很高，然而“烂账”为主。</br>越见不得光，越只能逮着一两只肥羊宰。</br>能洗白，才能赚大钱。</br>“秦老板”说是自己的后台硬扎，是哪个哪个局的二三把手，现在只要有钞票，入股一个项目，翻两番不是问题。</br>去年腊月“秦老板”把这家夜总会都拿出来当本钱了，一共凑了多少钱，吴清贵不知道，他一年搞个十几二十万就很满足了，如果有大老板多赏点儿，那么跪下来汪汪叫两声，也很好。</br>所以他不凑这个热闹，平时风头不紧有小妹妹，风头紧有姘头，这日子他觉得相当不错。</br>不过出于职业习惯，还是探出来点儿消息，“秦老板”在这里凑了九位数。</br>之后半年一直都很安稳，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br>便是何胖子这个狗杂种，还时不时给小弟们发一条“华子”或者“至尊貔貅”，每个混饭吃的“大哥”，都在美滋滋会发一笔大财。</br>现在……</br>似乎一切都变了。</br>线报这种东西，警方有，类似吴清贵的帮闲掮客有，何胖子这种……自然也会有。</br>就看平时孝敬、打点的诚意了。</br>所以何胖子有恃无恐，手上有本钱，借个一倍两倍不算什么的。</br>不过以吴清贵的眼力，他看得出来，今天跟着何胖子过来的“债主”，绝对不会只有一拨。</br>少说七八伙不同的人。</br>而且还有一部分跟何胖子没关系，是另外一批的。</br>想到了这些，再想到了昨晚上的风声，再想到了“财神爷”法驾光临……</br>叼着烟的吴清贵背皮都在冒汗，尿意情不自禁就冒了出来。</br>这比他当初看到红烧河豚差点儿把一群老干部送走还要吓人。</br>“何总，家里高压锅里还烧着排骨，我赶紧回去看看。再会啊。”</br>挂了倒挡直接撤。</br>然后一脚油门直接跑吴凇区去了。</br>为什么去吴凇区？</br>因为那里是重工业区，钢厂周围躲起来吸两天废气有益身心健康。</br>一路上听着交通广播，时不时就有播报哪里哪里发现一具男性死者，要不就是有人在黄浦江里发现疑似尸体的东西……</br>他往北加油门的时候，还听到噼里啪啦声响，本以为是放鞭炮，等发现不对劲，才在立交桥上往下看去。</br>有个仓库区里面，居然上演着枪战……</br>随后就是更加刺激的乌拉乌拉警笛声，不多时，吴清贵甚至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动静。</br>册那……</br>溜了溜了。</br>八月三号当天晚上，“沙食集团”在北翟路立交桥附近的仓库，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枪战。</br>反正八月四号新闻上是这么说的。</br>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因为一辆特殊的中巴车，停到了诸翟巷的“沙食集团”仓库。</br>前脚刚到，后面就窜出来三辆车集火，而在这里做装备维修的“龙盾安保”轮休班组，自然抄家伙就反击。</br>这次枪战的规模，仅次于特殊年代，又因为造成了六死四伤，故而被称作“八·四诸翟巷特大枪击案”。</br>消息太过劲爆，连太平洋对岸的莫西卡诺斯合众国都进行了报道，《国民报》更是头版头条，直接把罗斯国的议会选举给压了下去，甚至连阿美利加打算促成大卫国跟迦南和谈，都排到了后面。</br>因为这可是相当罕见的情况。</br>大规模枪战，大中华，这两个词语，放在一起就很违和。</br>不像莫西卡诺斯合众国，大面粉商动不动把吐槽他们的小市民悬挂在街头，那都不是个事儿。</br>枪击每一天，那是北美“老大哥”的基本操作。</br>那能叫新闻吗？</br>当然，正常情况下莫西卡诺斯合众国不可能有这么高效的媒体效率，纯粹是松江这里的阿美利加老媒体人会做生意，就这么一条新闻，卖了一千两百美刀。</br>不过登上《国民报》的头版头条，阿美利加老媒体人花了两万美刀。</br>之后就是各种阿美利加国际媒体转载莫西卡诺斯合众国《国民报》的报道……</br>理性、客观、公正……</br>总之“八·四诸翟巷特大枪击案”，被描述成了中国大陆投资环境的恶化，是拥抱正确价值观的重重阻力，是对这权那权的践踏……</br>反正挺热闹的。</br>不过也没热闹多久。</br>八月五号。</br>还是莫西卡诺斯合众国，还是《国民报》，报道了一起轮叉案，发生在吐火罗的首都喀布尔郊外。</br>不仅有照片，还有视频。</br>拍摄者，某空降师的机械师；受害者，某海军陆战队的黑人小哥；施暴者，他战友。</br>也是头版头条，不过这次收了两万五千美刀，毕竟不是老顾客，适当抬抬价，也是很符合一般经济规律的。</br>这行当，可不兴“老客户不如狗”这一套。</br>跟莫西卡诺斯合众国《国民报》同步跟进的，则是一个名叫阿桑奇的家伙，在一个“深网”网站上，发布了一连串阿美利加驻防部队的内外暴力案件。</br>没人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秘密消息，而且绝对是顶流中的顶流。</br>在“八·四诸翟巷特大枪击案”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张老板还约了金毛老汉打保龄球。</br>不是不想打高尔夫球，实在是怕被人远距离射杀。</br>武泰安连着加班两天，把本地老战友骂了个狗血淋头，跟“八十万禁军总教头”都对喷了一个多小时。</br>此时的武泰安虽然是“士兵”，喷“军官”那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br>吃这碗饭的嘛。</br>要知道一号才慰问结束，短短三天，中巴车没了。</br>下次是不是大巴车也要没？</br>再下次是不是遍地“皇姑屯”？</br>“克林顿家族在推动喀布尔的驻军暴力案件，现在那些驴党州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情。”</br>“那么他们赚到钱了吗？”</br>“当然，做空一部分军工股，赚点儿小钱。我也赚了一些，不多，几十万美刀。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撤军，如果军事法庭介入，至少会中止一部分军事行动，对很多企业的订单是有损害的。”</br>金毛老汉忽然想起了什么，扔了一球之后，拿起一条手巾一边擦手一边问张浩南，“那个供水基地，多少投入来着？”</br>“六千万。”</br>“该死的，华盛顿的婊子宁肯给你生意也不给我。”</br>“你是德裔。”</br>“哦耶。”</br>金毛老汉点点头，“艾森豪威尔也是，不是吗？”</br>“拜托……”</br>张浩南双手一摊，“‘玛米’来自杜德。”</br>“OK。”</br>听到张浩南这么说，金毛老汉高举双手作投降状。</br>毕竟艾森豪威尔老婆原先叫玛丽·吉尼瓦·杜德，小名“玛米”，跟这位曾经的阿美利加大统领是个穷逼不同，杜德从“南北战争”开始算，那都是富裕家庭。</br>叫杜德的准将一大堆，甚至家族还诞生了第一个“父亲节”。</br>特鲁姆普？</br>诞生一个叫约翰的通中份子也能算自己人？</br>别傻了，“抬旗”哪儿那么容易。</br>赚不到这种军工钱的金毛老汉愤愤不平，抱怨道，“我可是爱国主义者。”</br>“真巧，我也是。”</br>“……”</br>两个大富豪各自说着随从们根本听不下去的废话，等到金毛老汉胜出之后，他才尽兴地擦汗道：“对了张，我咨询了一下，如果我进入高档住宅的开发，会不会很合适？”</br>“我说过了……”</br>“OKOK，我知道了，‘路易达孚’、‘路易达孚’、‘路易达孚’……”</br>连说三个“路易达孚”，金毛老汉这才道，“你看，我的中国名字，叫唐纳德，对不对？”</br>“对。”</br>“在公元七世纪，中国有个大帝国叫唐帝国，对不对？”</br>“你想说什么？”</br>“这很幸运！对不对？唐，唐帝国，这肯定有某种关联，这是个很好的话题不是吗？”</br>“……”</br>“那么，你看，张。”</br>金毛老汉伸手向外一挥，仿佛在给张浩南介绍宏伟的蓝图，“唐帝国，NO.1，我开发的高档住宅就叫‘唐NO.1’，怎么样？”</br>“事实上汉帝国才是无敌……”</br>“我可以叫汉纳德。”</br>“法克鱿，唐。”</br>“OK，就这么说定了，我会拿出计划，然后您一定要参与其中。当我想到丰厚的利润无法跟坚定的战友分享，我的良心会感到不安。”</br>“再次法克鱿，唐。”</br>“请赐予我财富吧，‘掌管财富的神’先生，我真的很需要钱。”</br>“……”</br>为了钱，金毛老汉不介意不要脸。</br>只不过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砰砰”声。</br>“老板走！”</br>武泰安第一时间掩着张浩南，赶紧换安全通道撤离。</br>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金毛老汉也是脸皮一抖，也跟着缩在后面，一群人当即溜了。</br>好家伙，八月四号来了一趟，这才过了两天啊，又来？！</br>毫无疑问的，之前没换帅的警察局，这次注定要换帅。</br>流年不利，谁能想到“八·四诸翟巷特大枪击案”之后，竟然还敢闹一通？</br>不过这次的问题，远比上次严重得多。</br>因为张浩南和金毛老汉出来，是随机决定的，不是排了预约计划。</br>也就是说，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他们的行踪居然被泄露了。</br>要么是金毛老汉这帮洋鬼子有问题，要么就是张浩南这里有问题，要么……还有最后一种情况，本地外围安保有问题。</br>“哈哈哈哈哈哈……”</br>坐上大巴车的张浩南顿时大笑，一旁受到惊吓的金毛老汉趴座椅后面大声问道，“这种时候你还能笑？”</br>“为什么不？那可是两百多亿的利润？”</br>“沃特？”</br>一脸迷惑的金毛老汉脑子都宕机了。</br>什么子弹？</br>值两百多亿？</br>如果有的话，能不能也射他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