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决定从根源上入手,好好查查蓝维霭路这些日本人,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操纵,不然看到的一切,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猜再多也不过无根之水。
之前他虽然也查了,但基本以市面上流传的那些流言为主,但现在林默觉得,事情估计不会那么简单,这些多半是别人放出的烟雾弹或营造的假象。
果不其然,深入探查不久,林默便查到了一个抓手,蓝维霭路上日本人经营的抵押借贷钱庄,在步入正轨不久后,曾向人推介过其殖民地及占领区货币,也就是朝鲜银行券及满洲国圆。
朝鲜银行券,俗称老头票,是日本统治时期在朝鲜半岛、关东州以及东北三省满铁附属地流通的纸币,其实也不止这些地区,朝鲜银行在国内设立了很多分行,其成立又较早,所以在这些地方也有少量流通。
发行者为朝鲜银行,总行所在地是平壤,朝鲜银行实质上成为日本对朝鲜半岛进行殖民统治的中央银行,也是借用殖民地名称的日本官方银行。
满洲国圆,是九一八日本人占据东北,扶持起伪满洲国后,按占据朝鲜设立朝鲜银行的操作,设立满洲中央银行后发行。
目前的满洲国圆,是采用与中国货币一样的银本位制,所以拿这玩意出来就坑不懂行的,不过国人对其很是抵触,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接受过。
而且后面还让人捅穿了,连带着朝鲜银行券和日元也受到波及,后面这些人连带着朝鲜银行券也撤了,才没掀起太大波浪,但林默猜测应该是没少公关,甚至英国佬、法国佬在背后偷偷搞的那些事,说不准还是受此启发的。
曾推介过这两样货币,说明这里肯定与朝鲜、东北的日本势力脱不开干系,而主导着这两地金融命脉的,主要就是朝鲜银行这家殖民地银行,所以此事肯定与朝鲜银行有关。
但市面上广为流传的消息中,却半分没有涉及朝鲜银行的,说的都是横滨正金银行,在背后支持着这些店铺啥的,现在看来,怕真是人为抛出的烟雾弹和迷惑别人的假象。
横滨正金银行,是日本外汇专业银行,横滨正金银行自从1893年5月在上海设立分行起,便自觉地扮演起了对华侵略的“急先锋”这个角色,说是它在背后操作,也并非不合常理。
但九一八日本占据东北后,横滨正金银行在东北经营多年才积攒出的一部分生意,被转入到朝鲜银行旗下,虽说两边可能并非敌对,但好不容易经营起的东西转给了对方,肯定不会有多自愿,至少双方并不是很能尿到一壶。
而像朝鲜银行这种殖民地的银行,其背后势力,肯定是狂热主张对外侵略的军方主战派,或者说更准确一点,是陆军主战派,现在也可以笼统称呼其为关东军派系。
所以横滨正金银行,应该比较偏向于海军派系,至少是跟陆军主战派不太能尿到一壶,所以他们也不太可能在远在上海的日本海军势力范围,替对方推介这些货币,所以排除横滨正金银行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谋,不过其是日本特许经营汇兑业务之银行,这件事也不可能完全与其无关,不然至少也该站出澄清传言的,大概率是背后有什么利益往来或有什么忌惮。
另外,日本海军掺合其中的可能也能排除了,日本侵占的朝鲜、东北两地,日本海军可能有部分势力与利益在其中,但绝对不多,也是远比不及日本陆军的,其的殖民地利益主要在台湾,若其掺合,以日本陆海军的关系,其绝对会将台湾银行券也一并加进来。
这就产生一个问题,之前是谁在蓝维霭路这里碰了壁?日本海军的人不大可能,上海的日本势力便是以日本海军为主导,而蓝维霭的日本人背后,肯定有日本陆军势力掺合,以双方关系,上海又算其势力范围,不可能向其低头的。
除去日本海军的人,大概率就是日本陆军一系的势力,像是现在跟他们对上的那伙特高课日谍,但既然都与日本陆军一系,甚至都与北边的关东军有关系,为何还爆发冲突不欢而散呢?难不成是背后的人不合之类导致的吗?
可能性不大,来人后面都低头退让了,同一系哪怕内部不合,你可以使绊子、穿小鞋、上眼药、扯后腿等等,你私下来这些阴的都没事,但不应该公开明面上搞得不欢而散,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嘛?这是很忌讳的。
排除这些可能性后,剩下的就是这里有鬼,他们压根不愿让别人知晓,哪怕同一系的人也照旧驱赶不误,这点从他们在此事后,加强了对周围的清查,能侧面佐证上一二。
不过是啥子鬼不鬼的,林默暂时也不想纠结,他只要确定自己摸排的情况大概率没问题,里面便也不会有什么网等着他们钻,可以放心进去摸排就行。
但哪怕其他情况的几率不大,林默也没有半点放轻松,继续试探着、观察着、警惕着,才慢慢摸进日本人开办抵押借贷钱庄、银业所的这一段蓝维霭街道。
平叔提供的消息确实没岔,对方确实盘下了一整条弄里,也是一端交易买卖场所,形式类似是茶会所,占据了弄堂两侧好多栋房子,另一侧也是抵押借贷的钱庄这些,只不过并非聚在弄堂里,而是在蓝维霭路华界一侧的临街铺面,只不过分布在了弄堂口两侧。
盘下的,也不能算只有一条的弄堂,而是相对于蓝维霭路,呈侧倒的‘工’字形的三条里弄,两个在蓝维霭路上的弄口,便是交易所与钱庄所在,而侧卧工字那一横,则是被盘下两侧建成银库所在弄堂。
交易所与钱庄两端,自弄口往内,过银库所在弄堂再往后一段,两侧房屋建筑,也被其威逼利诱全部控制,供交易所、钱庄、银库的职员、护卫以及日籍建筑工居住休息,除客户外其他人是不让进的,而且客户进去也不能随意活动,只能由他们带着到指定地方进行白银出入库程序。
因为这地方的出现,这段街道的人那叫一个拥堵,人来车往纷纷扰扰,街道两侧各种饭馆茶楼,人更是多到挤不上,再热的天,也扑不灭逐利的狂热啊!天气在钱的面前,啥也不是!
林默没先搞别的,而是先买了一份白银押单,全称应该叫做白银抵押借款合同,可不是一张纸,而是二十多张,比A4纸略大,专门裁剪装订而成的合同,上面用小号字体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条款。
这么多条款,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像股票、债券、期货等等金融或金融衍生品,其实交易的都是一种合同,只不过那些正规金融产品,相应规则、条款等,都是以法律或交易所制订的规则固定下来,给你发的只是一张凭张。
而这里,不是正规场所,不受法律约束也不受法律保护,制订的规则法律也不承认,所以你只发一张凭证是无用的,只能以合同条款的形式,将每一次交易的相应规则进行约束。
这算是一种钻空子吧!我出具的只是一份抵押借款合同,这是一个再正常合理不过的普通商业行为了,也没什么马脚可抓,至于人拿去交易了,那是别人的事儿,与我无关,交易所也是别人瞎叫的,那就是喝茶的地界儿。癞皮嘛!这些家伙明显早就有意规避了各样式问题。
购买所用货币的话,自然是日元了,之前两人找钱贩、汇商这类人,肯定不是单凭一张嘴,人就有心情让你打听这打听那,不过每次换的都是很小一笔,有用银元,也有用一些银行在上海自行发行的银行券,或是美钞这些,每次都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数额和面值。
林默买下的也是个小押单,一千盎司的抵押标的,这边的交易都是以盎司做计量单位,一个是对标国外,方便银价换算这些,另一个就是统一度量,别看量大,但价格很底,押单价格问题后面再赘述。
一千盎司,已经是目前交易的主流押单数额,再往下还有百数的押单,但交易的量不大,一千盎司换算下来,大概是七百六十多两或九百多两。
为啥有两个呢?这就是大小两区别,清两是六百来克,一斤十六两换算下来,便是一两三十七克左右,一千盎司为七百六十多两,是为大两,但南京政府把一斤定为五百克,一两即为三十一点二五克,一千盎司为九百多两,是为小两。
可别觉得南京将国内度量与国外对标是出于啥好心,至少是好没见着过,但他们在金银交易、收税等等上玩大两进小两出的把戏是没少整,把国内度量搞得乱七八糟。
不多扯了,买这个,林默自然是准备研究研究其中的条款规则这些,看看对方给埋了些啥陷阱、黑坑,这又长又密的小字,林默相信没几个投机客有耐心仔细看完过,而且没把对方的目的之类摸清楚,看了也很难发现其中问题。
不过日本人越把这些事弄得像模像样、正正经经的,就越表明这里面有坑,这点甚至都不用多想,以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对中国人的姿态,这几乎是必然。
林默先离开了这一片,人实在是太多了,而太阳又似火球般悬在天上,多数投机客,可能还有各种掮客之类,都快将道两侧的各种铺面挤爆,实在找不到合适地方让他专心查阅。
出来走进了华界一侧的弄堂,穿过来到另一条街上,林默找了家小饭馆,要了二楼临街有窗户的小单间,点菜让对方弄好再一并上,便将单间门关上了,林默仔细查看着每一则条款,而王有胜则在窗后静静眺望远处。
至于望啥,自然是交易所、钱铺所占弄口的弄堂,在这条马路上的另一个弄口,两条弄堂都不算太窄,为不影响蓝维霭的生意,运输建材、杂物等的卡车,都是从这一侧出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