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成从未登过侯府的大门,尽管沈稚嫁过来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愣怔过后,沈稚也很快回过神来,问紫苏:“他人现在何处?”
“去了老夫人那里。”紫苏说道,“您可是要过去瞧瞧?”
沈明成来侯府,按规矩是得先去见见亲家。
不知怎么的,沈稚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去了。”她摇摇头,说道。
沈明成若是来见她的,一会儿也会找了借口过来。
若只是来见老夫人,她也不必凑上前去找没趣。
更何况,她见了沈明成,也没什么话说。
杜妈妈传了早膳,伺候着沈稚用膳时,瞧着她吃什么都没胃口,每道早点都只动了两筷子。
“可是今日准备的这些不合您胃口?”她轻声问道,“夫人想吃什么,我再吩咐厨房去做?”
“不必了。”沈稚用清水漱了口,道,“把这些都撤了吧。”
杜妈妈知道她是因为沈明成的到来影响了情绪,便也没强迫她再多吃几口,只是叫着紫苏先将桌上的撤了下去。
今日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瞧着是要下雨,大片阴云聚集在上空,黑压压的无端叫人心情也跟着沉闷许多。
沈稚靠坐在临窗软榻,窗户开了半扇,有徐徐微风吹进来。
她手中拿着针线,针脚却不似之前那么细密。
绣了几针都不满意,索性拿了剪子都拆掉了。
正当她有些心烦意乱时,小清从外进来禀,说是沈明成来了。
沈稚手指一抖,针扎进指尖,只见血珠飞快滚出。
小清‘呀’了一声,赶忙过来拿手帕替她捂住手指。
还好只是针眼大的伤口,一会儿便好了。
沈稚此时人也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带着小清一道过去。
杜妈妈将沈明成安排在宴客厅,鞍前马后的奉茶,生怕怠慢。
这里虽是侯府,可杜妈妈当初也在将军府里伺候了那么久,自然而然的便对沈明成有一丝敬畏之心。
沈稚过去时,便看见沈明成端坐在黄梨木玫瑰椅上,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他眉心紧锁,拧出一个‘川’字,许久未见,似乎人也沧桑了许多,原本下巴蓄的胡须已隐约可见几抹银白。
他老了。
这是沈稚看到他第一眼便感觉到的。
或许是他一贯挺直的背脊肩膀此时却习惯性的耷拉着,又或许是那围绕在他身旁的颓然气息。
总之,这个过去的沈明成完全不一样了。
许是听见脚步声,沈明成抬眸看向了她。
原本略有些浑浊的眼神再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有了亮色。
沈明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然后神色有些尴尬跟拘谨地开口道:“你……你怎么样?身子还好吗?”
他是知道的,知道沈稚自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
也知道她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可他从前从来也没去过问两句。
即便有时沈老夫人看不下去,说他两句,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放心上。
如今倒会假惺惺的来问了。
沈稚想笑,但到底,还是压住了嘴角。
“挺好的。”沈稚淡淡说着,抬脚走过去落座。
她人本就瘦,有了身子后虽养出了点肉,但瞧着还是有些弱不禁风。
沈明成想说两句关切的话,可看着沈稚那冷淡的眉眼,又只能将话都咽了回去。<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他转身坐了回去。
父女俩坐下来,却是没个话聊。
小清给沈稚倒了杯水,而后便静静立在一侧。
过了半晌,才听得沈明成道:“这些日子,你祖母时常念叨起你。”
提起沈老夫人,沈稚的眉眼便舒展了些。
她虽不愿跟沈明成说话,可沈老夫人的近况还是关心的。
“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给祖母请安。”她语气冷淡淡的。
沈明成看了眼她的肚子,很想说她眼看着快生了,还是别出门了。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到,若是自己说了,下一刻沈稚便会面带嘲讽的看他。
沈明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缓声说道:“过几日我便要北上了,何时回来也说不准,你祖母那边,她心中记挂着你,你将来若是得空了,就多回去看看她吧。”
沈稚知道他要北上的消息,也知道他今日过来是辞行的。
可不知为何,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
她还记得,当初年幼时,她也偷偷跪在祖母的祠堂里,向佛祖祈求着父亲平安归来。
“祖母待我好,我自然知道孝敬她。”沈稚手指紧握在一起,克制着面上的情绪,神色冰冷道。
“那就好。”沈明成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可那笑却怎么看都觉得苦涩,“稚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沈稚敛下眉眼,沉静精致的面孔瞧不出什么情绪。
可她缩在衣袖底下,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在昭示着她此时的心情。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曾经沈明成对她的态度,对她的厌恶,都是真的,深刻的印在她的心里,忘都忘不掉。
很多个夜晚,她独自一人跪在祠堂里的那份心酸与害怕,以及苦楚,无人能替她体会。
如今沈明成一句他自作自受,沈稚就要忘记那些吗?
沈稚心中有无数情绪翻涌着,仿若洪水,快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腹中胎儿突然轻轻踢了她一下。
她整个人顿住,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下肚子。
随后,又是很轻的一下。
恰好踢在她的手心。
这一刻,沈稚突然感觉眼眶发酸。
孩子与她血脉相连,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他一定知道,此时沈稚的心情很难过吧。
不知为何,沈稚突然在想,当初母亲秦宜淑怀着自己时,她是不是也这么踢过呢?
沈稚郁结在心中的一口气,忽然就这么散了。
整件事情,沈明成可以说是错的彻头彻尾。
可他后半辈子也会活在无尽的悔恨当中,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