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雨云低悬于祁水镇的天空。
一间间屋子的房门紧闭,小镇的居民都躲在了自己的家中。
街道上,零星几个还没来得及回家的行人把手放在头顶挡着雨,急勿勿的跑着。
淅沥沥的雨水弥散起阵阵的水雾,宛若一层层烟笼般的纱幕。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青年,撑着一把油纸伞,顺着湿漉漉的青石小路,向镇外走去。
在镇子口,突然,洛鸣章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见苏文秀站在了那里。
女孩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飘落在她身上,湿透了的头发贴着她的脸颊,雨水混着她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看着他:“你要走?!”
洛鸣章没有说话,他极力的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经过女孩是身旁时,他没有停留,也不敢停留。
两个人就这样错身而过。
她站在原地,他继续的向前走去。
洛鸣章的脑中,不停的盘旋着女孩父亲对他说的话。
苏老爷是对的。
他们之间再继续下去,就只能是错误。
自己又能给得了她什么呢?
现在的她,或许真的只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苏文秀,她值得更好的人,就让自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时间会冲淡一切......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
洛鸣章地身体猛的一颤,他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受到女孩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后的温度,能感受到她因为啜泣微微颤动的身体。
他的感情在疯狂的挣扎,这一刻,他想抛却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成全,只想陪在她的身边。
或者,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双宿双栖......
但是,他不能。
苏文秀应该拥有更好的未来。
洛鸣章的手覆盖在了女孩环抱着他的手上。
他用颤动的手,慢慢地掰开了女孩在他腰间十指紧扣的双手。
他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两行眼里止不住的在洛鸣章的脸颊上滑落:
苏文秀,你就如同那山谷中灿烂的山茶花,环抱你的应该是明媚的阳光与芬芳的土壤。
而我就是偶尔途径山谷的山风,我们短暂的相遇虽然美好,但是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会等,我会等你五年,这五年,算是对你,对我自己,对这一段感情的一个交代......”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女孩用哽咽的声音在他身后大喊:“如果你在路途中遥望祁水镇的方向,能不能记得,在这里,曾经有一个名叫苏文秀的女孩在等你!”
女孩在他身后不停的喊着。
洛鸣章强忍着回过头去拥抱她的冲动,加快了脚步,直到他再也听不到苏文秀的声音......
他走了,离开了祁水镇。
就像他下山时,最初想的那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时间一晃,六年过去了。
这些年,靠着从师父那里学到的驱邪探穴,周易八卦的本事,倒也能养活自己。
他走过了壮丽的山川,欣赏过常人难以见到的风景。
他也见过了在战乱下,人间的苦难。
然而他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一刻也不曾减少。
终于,他鼓起了勇气,踏上了归途。
现在的她,应该有了很好的归宿。
只要在闲暇时,她能想起他就够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他在路途中,遥望祁水镇的方向,能够想起有一个叫苏文秀的女孩在等他......
只要她在遥望祁水镇外时,能够想起,有一个人,曾经和她一起度过的一段美好的时光,就够了。
六年了......
洛鸣章抬起了头。
今天的夕阳,格外的红,红得分外的妖艳,就如同被鲜血浸红了一般。
祁水镇就快要到了,洛鸣章加快了脚步。
他想快点回到那个有她在的地方。
他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只是想再去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看看,听听她的消息。
他的嘴角微微的上翘。
洛鸣章终于走到了祁水镇......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镇口卖包子的李大娘,桥头口开客栈的郑小哥,还有卖醋王二姐,铁匠铺的孙大叔......
什么都没有,祁水镇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焦土和废墟。
镇子前写着“祁水镇”的木质牌坊断成了几截,倒塌在了地上,青石的路面全是被炮火轰击过的痕迹。
洛鸣章突然发了疯一样的朝苏家的方向狂奔。
苏文秀,你千万不要出事。
苏文秀.......
苏文秀!!!
他终于看到了苏家的府邸。
剩下的只有一片被烧毁的废墟,焦黑的泥土里,还有几处倒塌的院墙,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和一个个血手印,触目惊心。
洛鸣章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在了地上......
在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救他的人是以前祁水镇的猎户。
“林大叔,祁水镇怎么会变成这样?”洛鸣章抓着林猎户的手,眼神希冀地看着他,急切的问道。“苏文秀呢,你知不知道她的消息,她怎么样了?”
“你......你刚刚才醒过来,先好好休息吧,祁水镇的事情,我以后再告诉你。”
“林大叔,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苏文秀她到底怎么样了?林大叔,我求你了......”
“哎!苏文秀,真是可惜了......”
林猎户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两年前,东瀛鬼子的部队屠杀了祁水镇,我也是上山打猎,才逃过了一劫。”
林猎户告诉他,镇民们的尸体全都被鬼子丢在了南郊的山坡上,那里已经成了乱葬岗。
“原本县城大商会的会长,李老爷的公子在两年前已经向苏家提了亲,苏家也没有拒绝,只是说苏小姐要等到年后再给他们答复。哎,只差了半年,要是那时候,苏小姐嫁给了李公子,那也不会死了......”
洛鸣章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林猎户后面的话,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洛鸣章发了疯似的冲出了草屋,向着南郊冲了过去。
苏文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守着一个连回应都不曾有过的誓言。
他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手掌和膝盖一片的粘稠,可他却一点疼也感觉不到。
和他内心的痛苦比起来,身体上的伤,什么都不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爬上了南郊的山坡。
月下的夜风,异常的寒凉。
山坡上,只有一个个凌乱的土堆,土堆里露出了一节节的白骨.
突然,洛鸣章看到了一个个身体破碎的鬼魂从土坡中飘飘荡荡的升起。
刚刚诞生的鬼魂是没有生前记忆的,他们只会在埋骨之地,漫无目的游荡着。
并且,这些鬼魂全部都是横死的,有着极强的怨气。
它们不会像普通鬼魂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恢复生前的记忆。
而是在怨气的侵蚀下,越来越疯狂,变成只会凭借憎恨的本能,攻击感应之内的所有生命的怨灵。
“苏文秀,你在哪?你到底在哪?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一个个鬼魂在他面前飘过,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的手在一个个凌乱的土堆发了疯一样的扒拉着,混杂着砂石的泥土磨破了他的手,粘稠的血掺杂着泥土沾满了他的掌心。
突然,他看到一个鬼魂身上,穿着一身破烂的淡黄色衣裙。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怨气在不停地向四周逸散。
洛鸣章冲了过去,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他无法触碰到她,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洛鸣章知道,这就是她。
洛鸣章不敢想象她在死前经历过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无数的利刃割开,再被一团团的揉碎。
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似乎,似曾相识!
洛鸣章不由一愣。
就在这时,他感到了自己的脑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无数的记忆犹如开阐的洪水涌入了脑海。
“小章,对不起,都是爷爷的错,让你从小就没有了爸爸妈妈。”
“小章,不要恨洛家,是爷爷对不起洛家。”
“小章,爷爷要走了,你以后好好的照顾自己。”
“小章……”
“小章……”
“小章……”
一个老人的面容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属于他原本的记忆,因为相似的悲伤情绪而被触动,冲破了幻境阻隔,让洛鸣章找回了自我。
“我是洛鸣章,不是韩林生!!!”
洛鸣章发出一怒吼。
幻境的景象在瞬间冻结,他凭借自己强悍的意志,直接冲破了幻境。
整片空间犹如龟裂的玻璃,产生了无数的裂纹,片片破碎。
与此同时,有关韩林生的记忆也一同涌入了他的脑海。
“十年苦心研究,我终于掌握了这太阴聚魂大阵。”
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站在乱葬岗上,一道以地脉为基的巨大法阵被他布置了出来。
“愿以吾之血魂为引,死后魂消魄散,启太阴聚魂大阵,化枉死冤魂之戾气,送其往生。”
太阴聚魂大阵启动,乱葬岗上弥漫起了层层的雾气,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离开这山二十里以外的地方。
他给这座乱葬岗,取名叫做雾祁山。
他在雾祁山阳光最好的山顶建起了一座木屋,在木屋的四周种上了漫山遍野山茶花。
他与苏文秀的鬼魂一同住在了屋子里。
他化解了一个又一个怨灵的怨气,送走了他们。
总有一天,他也能化解她的怨气,在她送离开之前,告诉她,他好想她……
一天,一月,一年……
五年,十年,百年……
即使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我也要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