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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意行与江钾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心生不悦,却不好对她说什么,只吩咐那几个婆子丫鬟,如此这般用伞将两边隔开,教她们服侍苏寒露简单收拾一二。
苏寒露见好就收,没在作怪。
反倒是江意行怀中的江钾总想着往水里跑去玩,稍不留意就往水榭外冲,他提着小胖子站在石桌上,命背三字经。
苏寒露见他身形僵硬,心道:该背心经才对。
她坐在栏杆下的廊椅那边,让贞儿与几个丫鬟将那几把伞撑着,果然能挡了两边,隔开了彼此。
石榴蹲在一旁替姑娘脱下鞋袜,拧干鞋袜了晾在旁边。
江钾不肯好好背书,一时扭一时假哭,还有雨声,以及那边拧水的声音,苏寒露低低切切的笑声,还有丫鬟们的不知道小声议论什么的嗡嗡声。
江意行脸板地越来越硬,江钾有点怕,渐渐生了惧意,终于肯好声背书。
然而这般情形,越惧怕,他越是记不起来,最终大哭喊着“姐姐”求助。
苏寒露刚刚收拾好,不肯穿湿了的鞋袜,就把干干净净的脚晾着,为难道,“可是我也不会啊,我只会三句,还不一定对。钾哥儿都会背三字经了吗?真厉害,比姐姐厉害!”
江钾哭丧着地看向六叔。
江意行始终背对着苏寒露那边,不为所动,盯着江钾,“重新背。”
苏寒露扬声笑道,“这样,钾哥儿我们一起背,可我只能背到我会的,剩下的就靠钾哥儿自己,好不好?”
江钾咬着唇点头,怯怯说了个小声的“好”。
苏寒露起了头,“人之初——”
“性本善。”
苏寒露跟着一起念,“性相近,”江钾继续,“□□。”
等到了第六句,苏寒露就停下来,仔细听着江钾背的内容。
江钾站在石桌上踮起脚尖,越过六叔的肩膀,看着伞那边的苏寒露给他鼓励,磕磕绊绊把三字经背到自己学到的地方才停下来。
江意行点头表示过关,却又道,“《百家姓》。”
苏寒露好奇,忍不住插嘴,“这个也要学吗?”
江意行的身形微微动了动。
苏寒露还是蛮期待他转过身来的,——可惜有的人看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做君子的。
江钾乖巧道,“要学的,我会这个,姐姐我教你!”
苏寒露道,“我也会两句,我说两句,你说剩下的好不好?”
江钾高兴起来,“好,我和姐姐一起!”
苏寒露便开始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然后看向江钾,给他眨眼睛。
江钾收到鼓舞,立刻接着念下去。
他念到“金魏陶姜”,苏寒露捧哏,“你们的江!”
江意行皱眉。
江钾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不是,是姜太公的姜。”
苏寒露掩袖笑道,“哦哦,原来是生姜的姜!”
江钾怔愣,“什么是生姜?”
江意行心口如同被什么梗住,深呼吸后,喝断这两人的嬉闹,肃声道,“金魏陶姜,继续。”
江钾耷拉了肩膀,继续王瑕背。
苏寒露转头看外头下得愈发起劲的白雨,笑着不说话了,偶尔用手去够外头的水,雨滴打在她手心手背,看上去十分好玩。
江钾舔着唇,背着百家姓,眼睛都要飞到外面去,然后念到,“云苏潘葛”,立刻激动起来,“姐姐!姐姐的苏!姐姐你听!”
苏寒露“嗯嗯”点头,接过贞儿递来的帕子把湿了的手擦干,“怎么还没有你们的江?”
“快了快了,”江钾越发用力,小嘴巴说个不停,“姐姐你等着,马上就到!”
苏寒露就笑个不停。
江意行始终没有回头。
这样的白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江钾又把《声律》背了一遍后,雨终于停了。
江意行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抱着江钾一刻不停地走了。
苏寒露还没法走,于是便赤足站在湿了的绣鞋上,用裙子挡着下边,屈膝送走他们。
待他们走后,她重新坐下,等来葡萄带来干净的袜子和淌水专用的木屐,慢悠悠地回了双桐居。
因今日淋了水,屋里早也备好了热水,她脱了衣裳就沐浴了一场,洗完澡不久,江锦也从外头回来。
苏寒露头发还没绞干,迎了江锦进屋里,笑道,“方才好大的雨,姐姐淋湿了没有?我才让人烧了水,也让给你那边送去,沐浴驱驱寒气。”
江锦却一脸怪异地道,“寒露,你方才在花园那边碰见六叔了?”
苏寒露点头,“嗯,六叔抱着钾哥儿呢。我们都淋了水,被雨堵在了水榭里。不过水榭里赏雨当着有趣之极,要是能配上茶水点心,就更美了。”
江锦无奈地从身后七巧手里拿过来三本书,递给她,道,“方才六叔命人送来这个,叫我务必亲手转交给你。还说什么,让你用心把这些都读了。”
“书?什么书?”
苏寒露好奇的接过来,看书封上签的字:《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平水十三韵》……
她把三本书甩手就丢到了炕上,“不理他。”
江锦笑出来,坐到炕上,捡起一本书来,“到底怎么回事儿?就跟打哑谜似的。”
苏寒露含恨坐过来,“我怎么知道怎么会事儿!当时六叔让钾哥儿背书,我看他胆子小总是结结巴巴,就逗他玩让他慢慢背。结果你家六爷竟以为我不学无术!真是欺人太甚了!”
江锦笑个不停,“原来是这样,肯定是你装得太像,连六叔都被蒙过去了。”
苏寒露心中一动,是她太过入戏,做一行像一行,还是他装傻不懂?
她一拍炕几,恼道,“他好意思说我,哼,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秀才,我祖父可是进士呢!”
她祖父苏自群当年是弃笔从戎,有名的文武将军。
江锦笑得简直直不起腰,上前捂住她的嘴娇嗔道,“你这个促狭鬼!这也敢乱说,仔细六叔知道了恼你!”
因为她们这些话没有避着下人,就连江锦一时笑得受不住,也忘了叮嘱,于是不到一夜,苏寒露说江六爷“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就传遍了国公府。
世子夫人汪婉听说江意行连晚饭都没有吃,一直在外书房用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晚上见了世子爷,笑说,“路哥儿可算是肯沉下心读书了。他才回来坐不住两天就成日往外头跑,如今不论如何能坐在书房里,就是好事。”www..cc
江海在这里才听到这件事的原委,道,“苏家侄女说的‘小小的秀才’?”摇头失笑道,“这个孩子,古灵精怪的。”
汪婉叹道,“寒露才来时处处谨慎,虽说常来我这里坐,却一天说不到几句话,今年才渐渐敢说敢笑了。”
她替世子爷换了衣裳,服侍他在书房练字,道,“这件事不怪寒露,人家祖父父亲都是进士呢。”
世子江海忽然道,“苏家侄女明年出孝,她的婚事得劳你挂心。”
“不算什么的,”汪婉笑着把笔洗好,吩咐下人把黑了的笔洗端出去重新换了水,立在他旁边帮他挽起袖子道,“前阵子路哥儿不是说他在金陵有两个同窗么?都是读书人家,人品什么的没得说,我已经托了弟妹去打听。到时候咱们从里头挑一个不错的,不比你们勋贵差。对寒露来说,也是好归宿。”
江海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说完话,江海提笔练字。
然而才写了一行,盘石院江意行屋里的大丫鬟香橼走进来,求见世子与夫人,说是三小姐忽然跑去双桐居大发脾气,喊闹着要王夫人立刻就撵了苏姑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