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风起,吹动院中冬青。树叶随风沙沙作响,院中两人沉默不语。
良久,一身青衣儒袍城隍神终于开口,打破寂静。
“李公可知,本尊为这献县城隍,有多少岁月了。”
未曾直接作答,反而是倒问李羲。李羲思索片刻,想起自己在私塾藏书中曾看到有关城隍的记载。
记忆浮现心头,整理思绪后方才开口。
“晚辈只知神君俗姓张,其余倒是不知。”
“呵呵。”这张城隍不明意味的笑了笑,收了黑伞。
“李公可愿听老朽讲一桩旧闻?”
“愿闻其详。“
张城隍似在回忆往事,又环视这私塾中的一切,像似追忆缅怀。
“吾本非献县之人,乃长山之人。”
“昔年赶考,夜宿客舍。被诸神所请,前往考试。身骑骏马,好似在空中翔舞。不知过了多久,天马落地,身处王城。”
“那城巍峨不可观,门高数十丈。当时吾认为来到天帝之居,只是疑惑帝宫应高举在天,周天气象应是宫娥来往,诸神来朝。”
“而非是这般阴沉,仿若阴世一般。吾随诸神,前往一处官家府邸,宫殿壮丽巍峨。”
“步入其间,只见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地铺黑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以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穷工极丽。”
“四周差役肃穆而立,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又或持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各不相同。”
“诸神使吾落座殿中一处空地之上,前有桌案,让吾就此等候。观上位,堂上位坐官员数十人。吾多数不识,但居中二位,吾却认识。其一为壮缪侯,另一位则是桓侯。”
“片刻之后,诸神领着另外一人进来。此人一进入这宫殿之后,上首位有位官员开口对壮缪侯询问。”
“侯爷,人已齐聚,可开始否?”
“壮缪侯闻听,睁开丹凤双眼,环视吾等二人。”
“随后与身边的桓侯交谈一二,点头道:可。”
“那官员遂宣布考试开始,桌案上纸笔俱全,吾低头一看,卷上只有一题。乃为: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吾虽心中生疑,但是依旧伏笔书写作答。只是吾之作答,不如那后到的书生,那书生作答之笔,被堂上诸神称赞。”
“吾听壮缪侯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细细思索,确实比吾答得妙哉。”
“吾在堂下等候,壮缪侯唤那书生上前问答。当时听壮缪侯曾言:沧州某地尚缺一任城隍,汝即刻赴任可好?”
“未曾想那书生拒绝,言说家中老母尚需照料。诸神感念他的孝心,允他九年假期。”
“让吾接替那书生,做了这献县城隍。临别之际,吾赠他小诗一首。只是时过境迁,多数记不清了。只剩下一句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吾自接任这献县城隍,已有三百年之久。”
“自建文七年起,吾便守候在此。”
李羲听罢,心中不禁感慨这张城隍的运到。竟然遇到这等奇事,能参与城隍大考。
虽落选,但运气好那书生推辞,得了献县补缺。可心中疑惑依旧不减,这城隍口中乃是九年假期。
如今三百年过去,时间也对不上。不由开口询问道:“神君,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李公不明之事,无非就是当年壮缪侯曾言的九年之期罢了。”
“那书生九年期满,转任他处。吾留任此地,不过是做看守之用。”
得了城隍的解释,往日一些心中疑惑,也在此刻得到解惑。
李羲此时心中明悟,为何献县中诸神俱在,可还是有鬼魅害人之举。这阴司诸神,大部分都在他处,常留县内不过小部分罢了。
“神君所言看守,莫非是那所谓的东山鬼国?”
“李公所言不错,正是那东山鬼国。”
“虽为看守,实际上不过是日常巡查罢了。真正的看守,乃桓侯。只是桓侯游历诸天,每年不过落居此地半月。”
“之前东山鬼国异动,君主苏醒。若非桓侯正好落居,镇压东山鬼国。否则那鬼国之民全出,这献县恐怕早已做人间炼狱,阳世鬼居。”
“今日拜访李公,不过是因桓侯临去之时,让吾转交一物与李公。”
城隍话锋一转,自怀中浮现一物。此物乌黑透亮,乃是一副卷轴。
自城隍手中接过,李羲打量起了这副卷轴。卷轴乃玄铁做柄,软玉做书。上面乃是一副道人伏魔图。那道人身穿百纳降魔衣,上绣北斗天文,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活灵活现。
画上道人披发跣足,仗剑怒目。足踏龟蛇,顶罩圆光,一手持雷令号令诸神,一手持法剑赫赫威风。
脚下千百魔王,皆惧俯首叩拜称臣。
“这是?”
李羲看着手中的卷轴,上面道人伏魔活灵活现。手中雷令浮现玄奥妙法,若能细细参悟,定可悟出无上正法,白日升仙之道。
“此为桓侯所赠,乃是李公除去那画皮鬼赏赐。”
城隍看出李羲的疑惑,出声解释道。
“吾昔年曾听桓侯提起一桩往事,乃与此物有关。”
“大往昔天地大破灭之前,曾有一朝,名周。乃是轩辕氏后人所建,覆灭成汤江山。”
“成汤江山覆灭,轩辕氏人皇命当时一位道人建立天坛封神,把那些战死的古仙旧神通通封神,后来那姬周天子轩辕氏人皇归天之后,登玉皇天执掌天帝之位。”
“桓侯曾言,此物乃是当时周室所流,后被桓侯所得。”
“当日桓侯曾言,参悟近万年不得其法,如今宝物生辉,想来是其主已至。”
“询问左右,都说不知。正巧此时天边一道流光,壮缪侯书信至。”
“桓侯看罢,长叹一声将此物交予吾,让我转赠李公。”
“如今事成,吾就告辞了。”
重新撑起黑伞,城隍身形渐渐淡去,李羲收束手中卷轴,朝身形淡去的城隍拱手行礼。
“恭送神君。”
从新落座石凳,今日所见所闻。都超出李羲所想,超出李羲所见。
城隍临别之言,桓侯所赠之物。俱是李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重新展开这幅道人伏魔图,感受其中蕴含的道韵法理。
一阵青光闪烁,数十枚法力勾勒的小字汇聚在空。李羲抬眼看去,这数十枚小字乃是汉隶书写。
“今赠此宝,乃结善缘。”
“望尔苦修真道,勿堕三途迷苦。常念玄清之门,常尊三宝之神。”
“告汝:《太平》云:夫天道恶杀好生。吾等道人,当慈向万物,救人危难,度人苦厄,轻财重道,施恩布德,若负初心,愧於屋漏,欺於暗室,则魔障日生,其为难也。”
法力神光碎裂,随后汇聚成薄薄一册。落入李羲手中,细观书册所写。
上书《外道见闻》。
不过李羲知晓,自己不过诛杀画皮鬼,微末之功如何能入得桓侯之眼。恐怕桓侯是将胡生与侯生两位兄长助阵之功,算给了李羲。
两两相加,才有这卷轴书册相赠。
“想不到两位兄长远去,却还给我留下如此大礼。”想通关节处,李羲不禁哑然失笑。
本想将这卷轴收入袖中,未曾想这卷轴化作一道乌光。遁入李羲紫府帝宫之中,在帝座之后展开。
好似那处正该有此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