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秋身后的格子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陶瓷器,有刀具,甚至还有动物的头盖骨,都是一些名品。
但其中大部分还是空着的。
这些空着的格子像是一排牙中间有空缺,看起来着实有些难看。
“陈先生,您身后的那些格子为什么空着?”汉纳看着那些格子,忍不住问道。
“那些格子在不久后会放置一批从我家乡来的东西。”陈剑秋一边烫着茶盏,一边平静地说道,“有些强盗会将他们从原来的地方掳走。”
“我不想让它们到时候像没有家的孩子一样,漂泊在外,这些格子,就是它们的家。它们将在这里待上好多年,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再返回自己的故乡。”
汉纳和麦金来听得似懂非懂。
这个华人说话神神叨叨的,像是,一个预言家?
陈剑秋给眼前的两位客人一人倒上了一盏茶。
而他自己则转过身,从身后的一个格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掀开盖子,取出了两根香。
他取出火柴,点燃了那两根香,并轻轻放进了眼前的盒子里,再盖上了盖子。
一缕青烟从盖子上的镂空中飘了出来。
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沁人心脾的香气。
汉纳抽了下鼻子:
“这是什么香气?陈先生?”
“这是一种手工线香,在我的故乡,人们把香叶磨成粉,加上一些中药,经过十来道工序后重新塑成这一根根成品,可以提神醒脑。”
陈剑秋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这两炷香,燃尽可能只要一二十分钟,但制作,可能要花上数年。”
麦金来感慨道:
“东方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与伦比。”
他的目光从那个精致的香盒上收了回来。
“摩根先生向我们提到您,对您赞誉有加;罗斯福先生也是一样,不过他对我们说,想要见到您,需要一点,嗯,‘缘份’?”
麦金来斟酌着用词。
他选择了使用“luck”这个词。
然而,陈剑秋的脸上依然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微微摇了摇头:
“不,麦金来先生,我们东方人说的‘缘份’和您所说的‘luck’并不一样。”
他把手里的茶盏放在了茶桉上。
“‘luck’是运气,是偶然的,可‘缘份’是偶然中的必然。”陈剑秋笑着说道。
“我们东方人讲‘因缘’,因缘成世界、因缘灭世界,有缘必有因。”
“你我能坐在这里喝茶,是缘,摩根先生是因、罗斯福先生是因、可你们二位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共和党这一届的执牛耳者,亦是因,一切皆是因,一切皆是缘。”
陈剑秋悠悠地说道。
汉纳听得脑袋都快炸了。
这人看起来实在太像个来自东方的占卜师了,而不是摩根口中的一方诸侯。
可一旁的麦金来却若有所思。
“那‘destiny’呢?命中注定?”他思考了下后,换了一个词。
“有点相近了,但不完全一样,‘缘份’是偶然的同时也有必然,是二者的统一。”陈剑秋说道。
他继续向三人空了的茶盏中倒上一盏茶,然后头也不抬说道:
“西部有几个州新加入了联邦。”
“犹他州受加州的影响,是平民党的地盘;达科塔和蒙大拿的共和党人自己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怀俄明是墙头草,科罗拉多是反骨仔,至于新墨西哥州,更是一个华人州,民主党和共和党轮流上台,二位根本吃不准。”
陈剑秋的语调平缓,但在两人的耳中,听起来却有如惊雷。
这人真的如摩根和罗斯福所说的那样对政治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陈剑秋放下了茶壶,但是话依旧继续:
“就是在共和党内部,二位也还没有和大部分人达成共识;除了纽约州和宾夕法尼亚州那两个脑后有反骨的家伙外,西部州还有一帮银本位的拥趸拿着金本位制度说事。”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眼麦金来。
“阁下的竞选之路,困难重重啊。”
汉纳和麦金来已经呆住了。
陈剑秋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句句切中要害。
这些问题,正是这段时间以外他们所面对的主要问题。
不过这些问题并不是同时出现的,而是在长达一年多的竞选准备工作中渐渐浮现出来的。
眼前的这个华人竟然能用极其简短的语言,就说得清清楚楚。
这太邪门儿了。
匪夷所思,但是相当震撼。
麦金来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口腔和鼻腔中仍留着茶水的余香。
他注视着陈剑秋,却发现对面的这个高深莫测的华人在说完后便闭起了眼睛,不再说话。
难道真的像这个人说的那样,自己和他的见面,就是所谓的“缘分”,是前面的“果”,也是后面的“因”。
陈剑秋的出现,是自己登上总统宝座必不可少的条件?
麦金来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学着自己之前在唐人街见过的那些华人所做的那样,抱拳拱手说道:
“还请先生教我。”
他的话和行为把身边的汉纳吓了一跳。
老头年纪大了,反应比较慢,脑子暂时还是晕的。
他手在茶桉下面下意识地扯了下麦金来的衣角。
可麦金来视而不见,还是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请先生教我!”
陈剑秋依旧是一副入了定的样子。
那缕青烟从香盒中飘出,在他的面前升起,平添了一副神秘。
过了好一会儿,陈剑秋才睁开了眼睛。
“哦,不好意思,刚才我进入了冥想状态,不知二位有何吩咐?”
麦金来毫不犹豫地再次拱起了手:
“陈先生,您说的没有错,请问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
陈剑秋摆了摆手:
“我不过是一介华人,漂洋过海来到美利坚,运气比较好,发了点财,怎敢妄言共和党内部的事情呢。”
说罢,他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一副又要重新入定的样子。
麦金来急了。
眼前这人如果再入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睁开眼睛了。
“陈先生,你错了,美利坚合众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度,每一个合法的公民都有表达自己看法的权力,这和肤色无关。”他急切地说道。
“我对华人更无恶感,尤其是在见了您之后!我觉得他们勤劳、质朴,大部分也很善良。”
作为一名政客,麦金来早已经掌握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
这一套说辞,他掌握的非常熟练,其中的“华人”还可以根据他自己的需要替换成其他手握选票的人。
“哦,您真的是这个看法吗?”陈剑秋问道。
“是的,这是我真实的想法。”麦金来很“真挚”地说道。
陈剑秋转向了汉纳:
“这也是您的想法,对吗?”
老头其实还在一个蒙圈的状态,见陈剑秋问过来,也急忙跟在后面连连点头。
陈剑秋站了起来。
他收走了茶桉上的茶盏和茶壶,包括还有那个装着开水的水壶。
陈剑秋再次转身,从格子里面取了一张皱巴巴的折叠纸张,然后回身走回到座位上,同时将那张纸在茶桉上展开。
这是一张西部地图,但又不是普通的地图。
上面详细描述着西部各个州目前的政治生态。
这张地图的绘制者,正是“华人参政联盟”的主席,王清福。
这些年,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待在纽约或者华盛顿,而是往来于东部和西部之间。
一个个接受过教育的华人开始渐渐出现在西部各州的政府部门中,甚至有些已经和新墨西哥准州一样,在州议会中出现了一些华人的身影。
这些华人都是陈剑秋和王清福精挑细选,进过高校深造的。
他们借助陈剑秋的影响力登上了各州的政治舞台,代表着陈剑秋和那些州里面所居住的华人的意志。
“首先,二位先生,你们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陈剑秋在地图上用手在西部的位置比了一个大圈。
“这个我明白,摩根那边已经掏了一笔20万美元的政治献金,同时后续还会有更多捐助过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我估计六七十万美元应该就够了。”汉纳抢先说道。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陈剑秋连连摇头,“正如刚才我跟您说得一样,西部有好几个州都是刚刚加入联邦。”
“这些州里面的公民,开始第一次真正履行他们在总统选举中的权力和义务!”
“这些西部拿着选票的人,大部分并不像东部这些老牌州的人那么知书达理,所以,你们需要更多的钱来进行宣传。”
“比如,游走于全国各地之间进行演讲,亦或者,利用媒体去对麦金来先生进行宣传,好让那些公民们明白,自己到底正在把票投给什么样的一位人。”
“你们还需要雇佣大量的人,至少上千号人,带着宣传单,渗透到每一个选区。”
“那您觉得筹集到多少钱才够呢?”汉纳皱起了眉头。
“一百五十万美元以上。”陈剑秋很坦然的说道,“我也会捐助二十万美元。”
“另外,全国各地的演讲就意味着你需要从一个城市迅速地转到另一个城市。”他比划了一下地图,“西部和东部还不一样,这里广阔,很多地方荒无人烟,如果你需要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可能会非常辛苦。”
汉纳非常赞同这一点,他突然想到摩根对他说的话。
在金融危机冲,陈剑秋和摩根趁机抄底,进行重组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后,控制了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的铁路公司。
“太平洋铁路公司和圣菲铁路公司会提供专列,专门将麦金来先生迅速地从一个城市移动到下一个演讲地点。”
汉纳和麦金来的心瞬间放下来一半。
眼前的这华人,看上去非常靠谱,他不光是出主意,而且还亲自下场。
陈剑秋手指点了一点桌面上的地图:
“接下来,我说下各个州具体的问题。”
“犹他州虽然平民党人数众多,可由于州内摩门教影响比较大,所以如果处理好的话,拿下问题不大。”
“科罗拉多州由于受到本地白银协会的影响,共和党内部以州议员科勒为首的‘银币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于这一点,汉纳连连点头:
“是的,那个叫科勒的小子叫嚣着如果我们使用‘金本位’制度,就带着自己的人统统退党。这让我们很头疼。”
陈剑秋微微一笑:
“这你不用担心,‘金币派’和‘银币派’的分裂,共和党有,民主党同样面对这个问题,这和党派本身无关,所以,不用担心,大不了就是一波人员的置换。”
“‘金本位’是共和党这次选举的根本,不要犹豫,写进政纲之中,它会为你赢得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的支持。”
“怀俄明州和堪萨斯州,看似危险,但你也不用过分的担心,那里的情况,我比你们都清楚,必要的时候,我会采取一些措施。”
“至于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我个人认为你们更不用担心那里的情况。”
陈剑秋说完之后,便将茶桉上的地图倒了过来,递到了两人的面前。
麦金来和汉纳已经听得呆住了,见地图转了过来,急忙凑上去一点一点地查阅地图上的信息。
陈剑秋的分析,仿佛给他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他们结合着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将他所说的话在心中一一验证,不由地对眼前这位华人更加刮目相看。
汉纳现在越来越怀疑之前摩根和罗斯福的说法。
毫不关心政治的商人?
西部之王才是真的,好吧。
在看完地图之后,心里有些小小激动的麦金来抬起了头,看向了陈剑秋:
“陈先生,请加入我的竞选团队吧,我们在西部的选举不能没有你。”
然而陈剑秋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忙,我会帮,谁让我们有缘呢,但我不会走到台前的。”
麦金来一时间没想明白,可他知道陈剑秋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但他随即又说道:
“陈先生,那在选举成功后,请进入我的内阁担任职务吧,我希望您能成为美国历史第一位华人政府官员!”
然而陈剑秋又摇了摇头:
“到时候再说吧。”
这下麦金来懵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究竟要什么呢?
陈剑秋缓缓地说道:
“我希望,如果您真的能成功入主白宫,那个法桉,能够在您的手上被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