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灯火一直未灭。
不管弘治皇帝如何的心软,朱厚照是始终坚持的,有些决心他自己早就下了,哪怕杀人、毁家,有人因此而丧命他也不会更改,更不会后悔。
这样掀大桉,而不会在舆论中被压制的机会并不多。尤其在弘治朝的机会不多,因为皇帝纵容这些文臣很厉害了。
当初,他们用齐宽之桉限制太子的态度,裹挟太子和他们一起。现在情况反转了,因为这种东西是相互,既然你们如此反对藩王侵占土地,那么又怎么能纵容大臣?
但,不是说臣子们就完全的任他们拿捏了。
今晚是生与死的抉择,再不反抗就要死了,那肯定是什么法子都想出来,就算夺官夺财,能保住命也是好的。
朱厚照也在想,如果他是对方要怎么办。
就像当初,王越之事,他留了胡贵闵的后手。现在高潮刚刚开始,他也不会觉得,结局就马上按照他的想法没任何阻碍的实现。
这不是‘稳’的真正含义。
而且他也总是这样,习惯性的想前几步。
锦衣卫有这样动作之后,朝中的大员们会怎样?如果皇帝非要这样查办。那自然谁也无法阻拦。但也有办法再让皇帝难下决心,比如说:牵连些皇帝不太好处理的人上来……
“父皇,旁人倒也罢了,有些人儿臣想说在前头。”
“有什么问题?”弘治问道。
哎,
其实又是家务事。
这个儿子当的,真是太难了。
“父皇想想看,既然不再赏赐藩王之田,又重办官员侵夺土地,那么舅舅他们呢?他们应该也有这样的罪行吧?”
朱厚照有两个舅舅,臭名昭着的寿宁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
张皇后的亲弟弟,特点么,便是那种狗仗人势、为祸不浅的外戚。又碰上个弘治这样的好姐夫,管也管不住他们。
“父皇自是不会查他们,可会有臣子从中作梗。”
弘治果然开始皱起了眉头,其实周太皇太后的家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话……可有什么办法?”
照朱厚照所想,全部抓起来,哪怕不杀也要吓一吓他们,至少有些违法所得要交出来。
但实际上,这样不太好。
一方面,一旦允许他们攀咬、那么照大明朝如今的这个‘身体状况’,估计得朱元章从天而降来下决心,因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官员涉嫌,
到那个时候,上百民的官员,杀还是不杀,这个决定弘治能做?
这也就是他说要控制范围的原因。
另外,朱厚照到底还是继任之君,继任之君就要考虑有多少支持你的力量……换句话说,
他朱厚照要敢于得罪人,
但不能全部都得罪了,那样的话可就不叫雷厉风行,而叫愚蠢之极了。
哪怕今夜这件事,明面上东宫并未参与,因为他都没来得及去乾清宫,但聪明人都知道背后是谁在推动。
朱厚照要是给自己一个‘一杀到底、绝不姑息’的形象,那么那些已经犯罪了许多年、把犯罪当日常的人……心里怎么想?
“……也有办法。”
弘治皇帝一听儿子这么说,刚刚略有烦躁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朕生的儿子,真奇人也!”
朱厚照无语,加了‘生’字,从朕的儿子变成朕生的儿子,
啥意思?功劳就都是你的了是吧?
我看你这个老实人心机也蛮深的。
“父皇过誉了。其实这办法也不难想,更不难做到。便是一个快字。”
“快?”
“是的,要很快。两天抓人,两天审桉定罪,定了罪就杀人抄家。”
一旦拖下去,不仅会给他们机会攀咬朝中的其他人,说不准还会有故意陷害的。
弘治感受到了一种智商震撼,这也能想到?
这种办法……似乎真的还行!
朱厚照分析道:“寿宁伯和建昌伯,怎样都有母后护着。先不说是否会有人能想到用攀咬、揭露不便处理之人的法子,即便想到了,这些人必定是和父皇与儿臣的关系不一般。因而他们就要考虑,毕竟拉这样的人垫背……也要有这个胆子才行。”
但时间一长就不一样了,因为人家想不到别的法子能活了。
“好!”皇帝狠狠击掌,他眼神冒光。
虽然他当皇帝是十年了,但年纪上其实也还三十不到。权力的味道,他似乎尝过……但似乎尝得不够美味?
也就是近来几次,他才真觉得这种掌控局势的魅力。
醒掌天下权啊!
对皇帝来说,这样算是蛮周到了。
不过,朱厚照离开乾清宫之后,心情上却不是那么激动。
想想看,有人夺了百姓的田,放在朱元章时代,直接抓人卡察了啊!多简单一事,过去了一百年竟然要花费这么大的功夫。
而且,朝堂斗争没有终局,有些事他还是要加快。
到东宫之后,他吩咐刘瑾,
“明日给王鏊去个旨意。他上次来信,说有一个叫梅可甲的商人。我觉得此人能在镇守太监和总兵的手中活下来,必定心智过人。叫他想办法快点儿找到,找到后送到京城来。”
“是,”刘瑾老实应了下来,“殿下……是否该歇着了?”
“好。”
……
……
西北远在千里之外,
王守仁智寻梅可甲的消息,自然是来不及送到京城。
王越和王鏊正骑着马,在庙外感受胜利呢。
王守仁这个年轻人,刚刚出师就有如此令人称奇的表现,两位年长的王大人,都很惊喜。
殿下这个人,还真是派对了。
“守仁,梅可甲呢?”王鏊大声问。
他们前方,破庙里出来的不是一两人,还有锦衣卫压着张坋,他像是失了魂一样,身子软绵绵,倚倒在抓捕他的人身上。
哗啦啦,
铁链子相互撞击的声音在这个夜晚清脆又刺耳,
一个头发凌乱,白色的衣服带着血、走路踉踉跄跄的人跪了下来,“草民,梅可甲,见过钦差大人!”
王鏊从马上下来,眼神扫过这个狼狈的人,扫过神情激昂的王守仁,扫到双眼呆滞的张坋,“张公公,本官说过,可以找到梅可甲!”
张坋听了这话,原先软绵绵的,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吼叫,“你们这些读书人,自诩君子,心眼儿却比谁都多!
”
王鏊看了看王守仁。
王越也看了看王守仁,他想到这小子当初进他府第的事,竟嘿嘿笑了一声,道:“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