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养心阁,婉莹失魂落魄,脑中一片空白。晴儿暗暗诧异,却不敢询问。回到春莺阁后,她斜爬床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晴儿无奈,只好侍立一旁,静静等待。
直到傍晚时分,夏子龙前来传命:“启禀小主,阁主有命,请小主前往。”
见婉莹一动不动,晴儿急忙使个眼神,小声道:“小主身体不舒服,你没看到吗?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就回禀阁主,说小主身体有恙,明日再去拜见。”
夏子龙眉头紧皱道:“是,不过小主,阁主问起了两位圣童的事,属下已经如实奏报。”
婉莹眉心抖动,回头一瞥夏子龙,眼神中带着疑惑和哀愁。
晴儿知她心意,忙斥责道:“你怎么能如实奏报呢?滁州城的事阁主有没有问起?”
夏子龙战战兢兢道:“问起了,阁主问了那晚……那晚天赐留宿小主闺房之事。”
“啊?”晴儿大惊失色,本能回头望着婉莹。
婉莹长叹一声,负手道:“不用追究了,该来的终究要来,就算躲也躲不过。”
来到养心阁,夏妙玄早就静坐等待,一边品着茶,一边细细察言观色。见婉莹神色恍惚,夏妙玄叹气道:“多日奔波,你也辛苦了,常轩主和三位亭主的丧事爹已经命人去办了,你不用担心。只是可惜了闵亭主,尚未成亲就惨遭毒手,令人扼腕叹息。”
婉莹娇躯一颤,忙跪拜道:“女儿有罪,望爹爹责罚!如果不是女儿大意,闵姑母也不会遭贼人暗算。”
夏妙玄扶起婉莹,宽慰道:“无心之失,虽过不罚,何况你已经处置了罪魁祸首,也算为闵亭主报了大仇。爹召你来,不是为了追责,而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婉莹大惊失色,茫然道,“爹,什么终身大事?”
夏妙玄回身落座,幽幽道:“闵亭主的事你也看到了,女儿家行走江湖终究不安全,如果不是派了这么多护卫,只怕你未必能平安归来。你娘走得早,爹始终觉得婚姻大事该让你自己去选,所以一直也没有过问。现在出了这么大事,是时候给你寻门亲了,早定下来,爹可以安心了,你娘也能瞑目了。”
“不行!”婉莹急道,“女儿还小,现在谈婚论嫁太早了!何况……女儿还没有找到中意的人!”
夏妙玄苦笑道:“你都二十出头了,还小啊?古人十六七岁就成亲,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谁说我二十出头咧?”婉莹手捻丝发,撇嘴道,“女儿才二十不到!再过几年,等女儿找到如意郎君,一定成亲!”
夏妙玄抚案而起,急道:“那怎么行?万一将来出了事,岂不是要丢大人?”
“什么将来出了事?怎么可能咧?”婉莹不解道。
夏妙玄背手踱步,双眉紧皱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得尽快办,不能再托。爹答应你,让你自己去选,不管你选谁,爹都认了。三天,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选一个如意郎君,怎么样?”
“啊?”婉莹大惊失色,起身急道,“三天时间?为什么这么着急?终身大事事关终身,爹至少得容女儿半年时间考察吧!”
“不行!”夏妙玄斩钉截铁道,“万一四个月后你挺个……到时候想遮掩都难!三天时间,不能继续托,你自己做主,爹不干涉!”
婉莹气急道:“我不!”刚说完,眼眶已经泛了热泪。
见硬的不吃,夏妙玄只好用软招,委婉道:“莹莹,不是爹要逼你,是你的名声已经不保,如果继续拖下去,事情传扬出去,只怕你心里会更难受。你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爹替你物色,在裘莫言和子龙之间选一个。莫言已经是落日轩主,又兼着神园护卫首领差事,子龙是左常侍,也兼着圣园侍卫首领差事,二人都样貌堂堂,且为人谦恭,绝不会让你受气!”
婉莹垂头丧气,早已听出夏妙玄话外之音,更觉无地自容。虽然滁州夜宿一事自己能解释清楚,却也堵不住悠悠众人之口。想起郑锦华的书信,她恨得牙根痒。既然退无可退,只好咬牙道:“行,既然爹不肯相信女儿,那女儿也无话可说,我出嫁就是!三天时间,女儿会给爹一个满意答复!”
夏妙玄一愣,见她拂袖而去,无奈摇头,拍掌道:“来人,立刻准备酒宴,宴请两位圣童!”
婉莹出了养心阁,心情更为沉重。见她面色冰寒,晴儿也不敢多问。刚走没几步,婉莹突然止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眼中布满哀怨。晴儿吓了一跳,忙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年约三十岁,浓眉细目,相貌俊朗,一脸傲气。
男子在不远处伫立,躬身一拜道:“落日轩主裘莫言见过小主!”
婉莹冷笑一声道:“你怎么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
裘莫言一愣,似笑非笑道:“属下奉命前来拜见阁主,没想到会碰到小主。原本以为这次去分堂,从此不会再见,没想到还是回到了总教。看来属下与小主缘分未尽,往后还望小主多多照顾!”
婉莹不屑一笑道:“缘分未尽?你我缘分已了,还谈什么未尽?自从当初你离我而去,你已经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晴儿,咱们走!”
晴儿疾步跟上,忙宽慰道:“小姐,别生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刚才阁主跟你说了什么,怎么气成这样?是不是子龙又胡说八道?回头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婉莹怒目道:“与子龙无关,都是天赐的错!”
晴儿一惊,小心翼翼道:“不会是……因为那晚的事吧?”
婉莹怒气满面,一言不发。刚走到半途,突然心下一紧,扭头直奔长生阁而去。
远远望见天赐二人在阁外闲逛,晴儿疾走两步,一把抓住天佑衣袖道:“你们俩在干嘛?子龙呢?”天佑大惊,回头道:“啊?晴儿!子龙被阁主召去了,我们闲着没事,出来逛逛。”晴儿眉头紧皱,急道:“瞎逛什么?跟我走!”天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走。
天赐一瞥婉莹神情,早觉察不妙,又见天佑被拽走,心中已经有数。凝眸望去,看到婉莹哀怨的眼神,不觉虎躯一震。两人目视许久,婉莹慢慢收了戾气,负手漫步,幽幽道:“陪我走走吧!”
两人漫步到邀月亭,婉莹始终一言不发。
见她面色冰寒,天赐小心翼翼道:“姑娘是不是有心事?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婉莹一愣,逐渐回过神来,喃喃道:“也许这次只能请公子帮忙了……”
“什么忙?”
“答应跟我成亲!”婉莹面无表情道。
“成亲?”天赐大惊道,“这……”
“怎么?”婉莹煞气满面道,“跟我成亲委屈你了?”
天赐叹气道:“终身大事,岂能儿戏?如果是别的事,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可唯独这件事,在下爱莫能助,更不敢误了姑娘终身!”
“误了终身?”婉莹怒上眉梢道,“我的终身不是你误的吗?”
天赐大惊道:“姑娘这话何意?”
“何意?”婉莹怒道,“滁州城的事已经尽人皆知,不是拜你所赐吗?”
陡然想起滁州城夜宿的事,天赐只觉冷汗直冒,宛如晴天霹雳。见她盛怒难消,天赐激动道:“在下愿意替姑娘辩白!我这就去拜见夏阁主,帮姑娘洗刷屈辱!”
“哼!”婉莹不屑道,“你能打消阁主疑虑,也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吗?何况你位卑言轻,阁主凭什么相信你?”
天赐无言以对,闭目不语。
两人对峙许久,婉莹稍稍收了戾气,回身望着远处,无奈道:“让你答应跟我成亲,并不是真让你娶我,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日后风头过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想娶谁是你的自由。”
天赐稍稍舒心,强颜笑道:“既然是假成亲,在下愿意相助!”
婉莹摇头道:“不是成亲,只是定亲,委屈公子了!”
“姑娘委屈了,”天赐上前几步,拱手一拜道,“当初是我糊涂,让姑娘受累了,在下给姑娘赔罪!”
婉莹回身托起天赐,苦笑道:“刚才妾身言语冒失,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妾身从来没有真想怪罪公子,只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公子能原谅我吗?”
天赐抬眼望去,见她情真意切,不觉虎躯一震,情不自禁道:“姑娘雅量,令在下汗颜,姑娘放心,在下没有生气,更不会怪罪姑娘!姑娘也没有说错,在下现在寄人篱下,确实人微言轻,莫说阁主不信,就算换成旁人也未必会信。姑娘放心,在下惹的祸,一定会亲手帮姑娘驱灾避祸,绝不会让姑娘无端受辱!”
婉莹双眸含情,不觉湿了眼眶。
恰此时,晴儿去而复返,急道:“小姐,阁主晚上要宴请两位公子!”
婉莹忙偷偷拭泪,笑道:“好事啊,我爹这是要给两位公子接风。晴儿,带两位公子去准备下,先洗洗风尘。”
“你二人坐吧!”夏妙玄背着手望着北面九州图,娓娓道,“你二人可有钟情之人?”
裘莫言忙起身道:“属下还没有!”
夏子龙也赶紧起身道:“属下……暂时没有!”
夏妙玄回身笑道:“都坐吧,不必起身回话。”他自己也飘然落座,端茶轻抿道:“莹莹年纪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莹莹有钟意之人,本主一定尊重她的选择。如果没有,本主只好亲自帮她挑选一个样貌不凡,能力出众,品行兼优之人。莫言这些年在分堂屡立奇功,能力不用说。子龙一直随行护卫,多次救莹莹于危难间,能力也不用说。本主对你们都十分满意,只不过还得莹莹点头,你们明白吗?”
裘莫言、夏子龙齐齐起身恭敬道:“属下明白。”
夏妙玄得意笑道:“好了,你们二人下去精心准备吧!晚上在冬麟阁有个家宴,专门给你们俩庆功。去吧!”
晚上众人济济一堂,齐聚冬麟阁。婉莹坐主座,裘莫言坐东面首座,天赐坐西面首座。夏子龙在东面落座,天佑、晴儿在西面落座。
婉莹强颜笑道:“阁主临时有事,命我主持这个晚宴,一是给裘轩主、夏常侍庆功,二是给两位圣童接风。”一瞥裘莫言,面无表情道:“当初裘轩主身份低微,受尽屈辱,如今一朝翻身,登堂入阁,不知是什么感受?”
裘莫言尴尬一笑,望着天赐道:“小主这话不难回答,我想圣童应该有相同的感受,当初圣童位极人臣,尊贵无比,如今一朝翻船,寄人篱下,不知是什么感受?”
婉莹眉心抖动,黛眉紧蹙。
天赐淡然一笑道:“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求富贵不择手段,不是我的格局。至于说到感受,在下以为人生无常,灾难苦痛终难幸免,只要在意的人都幸福安康,其余事不值一提!”
婉莹转忧为喜,端酒笑道:“公子说得好!妾身敬公子一杯!”
裘莫言干笑一声,望着夏子龙道:“小主这次能平安归来,都是左常侍的功劳,如果不是左常侍尽心护卫,只怕小主已经被奸佞之徒玷污。左常侍辛苦了,我敬左常侍一杯!”
夏子龙举杯道:“客气!”
婉莹听出他话外之音,不禁眉头微皱,偷偷望向天赐。
天赐似笑非笑道:“小主是天仙下凡,岂是凡夫俗子能玷污的?濂溪先生有句名言,用来形容小主再合适不过:‘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婉莹嘴角浅笑道:“公子说得好!妾身再敬公子一杯!”
裘莫言暗暗冷笑,继续道:“听闻在滁州城,为救圣童,圣阁折损数人,连小主也险些被擒。又听说是圣童不避生死,救小主于危难。不知圣童是如何解救的?”
众人齐齐一惊,婉莹与天赐更是互相凝视,一语不发。
晴儿忙拽着天佑衣袖,低声道:“你傻啊,该吃吃该喝喝,看戏就行了!”天佑暗喜,忙俯下身子。二人边窃窃私语,边偷偷夹菜。
婉莹察觉裘莫言心思,忙眼神暗递,轻轻摇头。天赐视若无睹,依旧笑道:“小主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我没有出手,也会有其他人出手相救,实在不值一提。何况我二人多次蒙小主出手相救,无以为报,能为小主尽绵薄之力,已经倍感荣幸!”
“公子说得好!”婉莹端酒道,“妾身再敬公子一杯!”
裘莫言面色更难看,见二人眉来眼去,突然笑道:“圣童真是好学问,令人钦佩啊!如果圣童有志,在下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帮助圣童成就一番事业。正巧我落日轩缺人手,不知圣童可愿屈尊?”
天赐摇头笑道:“多谢美意,在下还有要事,不便久留。”
裘莫言咂舌道:“那倒可惜了,可惜了!不过在下尊重圣童的选择,毕竟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与其做别人的牵线木偶,不如志在四方,闯出一番事业。大丈夫有了功名大业,何患无妻?”
天赐似笑非笑道:“多谢赐教!裘轩主已经有了功名大业,不知何时成家立室?”
裘莫言一瞥婉莹,端酒苦笑道:“佳人已逝,芳心难寻!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得之东隅,失之桑榆。如果鱼和熊掌可以兼得,谁不愿意坐拥美人,笑看江山?”
婉莹眼神闪烁,面色逐渐凝重。
一席酒宴,终究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