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十二月底。
李自成带领主力出白水转入巩昌府内,直取阶州。
洪承畴领兵南下文县之时,以宁夏总兵祖大弼镇守阶州,延绥总兵王朴镇守成县。
参将马科、孙显祖等将各领本部兵马与征召卫军分守关隘要道,以拒贼寇。
李自成进入巩昌府后,立即传信诸军征调精锐。
崇祯十一年,正月初十。
李自成领精骑七千,马军四万,会祁总管、仁义王、争世王、大天王等四营,经由阶州进入巩昌府东部岷州卫中。
留高应得、拓养坤两部仍在成、阶两地深山巨谷之中,节制麾下步队、饥兵。
祖大弼镇守阶州,麾下军兵不过四千,李自成领闯军大队呼啸而来,祖大弼心道难敌不敢迎战,固守阶州避战不出。
正月十七日,洪承畴领左光先、贺人龙、高杰三营七千人,北上终于抵达阶州,与祖大弼合兵一处。
在收到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之后,洪承畴当机立断,提兵一路向北沿着李自成行军的路线追击而去,同时飞马传递,命令临洮镇营兵集结重兵固守关卡,务必不得放流寇过关。
正月二十六日,李自成领军一路北上,过岷州卫,破三岔关,挺入洮州卫。
李自成进入洮州卫后,以大军围困洮州卫城,派使者与当地羌人部落交涉,以珠宝、金银、兵仗等物与羌人交易马匹,甚至于羌人部落之中募集军兵。
此时洪承畴领兵刚刚赶至岷州卫内,在其听闻李自成与羌人部落达成了交易之后,也顾不得休整一二,立即带兵拔营北上欲要阻止李自成的举措。
二月初三日,洪承畴领军抵达洮州卫下,与李自成所领军兵爆发遭遇战。
斩首八百六十五级,击破洮州卫城外围困闯军,解了洮州之围。
但是洮州战胜,却仅仅只是解除了洮州的威胁,对于大局已经是于事无补。
李自成已经是达成了目的,从羌人部落之中收购战马三千余匹,又募得羌人骑卒两千人,攻破了洮州卫城北部的羊撒关突入了临洮府内。
临洮总兵王洪虽奋力领兵拦截,但是终因势单力孤,独木难支,最终退守狄道。
而这个时候,原本停留在成、阶两地深山巨谷的高应得和拓养坤两部也开始调动军兵,向着周边发起了进攻。
延绥总兵王朴镇守成县,左右支应,却不想正中拓养坤下怀。
二月初七日,拓养坤集中兵力,趁明军分散防御之时突破包围网,经由纸房头铺突入西河,北上礼县。
王朴虽然立即领兵追击,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拓养坤、高应得已经是带领大部军兵越过了祁山关隘,他们进入秦州境内的道路已是畅通无阻。
而李自成也正好带领着大军从临洮府的渭源,进入了巩昌府西北部的陇西城。
这个时候李自成谋划也彻底的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李自成分兵两路,自领骑军向西,一路而去为的便是补充马匹招募羌兵,同时再度迫使进剿明军分兵,加深他们的疲惫,消耗他们的体力。
而拓养坤领步卒趁机突破包围网,经由礼县一路北上。
两部的最终目的地都是秦州,他们欲在秦州完成会师。
秦州地处巩昌府要道之间,北通平凉府,东连凤翔府。
到时候李自成无论是选择向着哪里进军,都能够达成他的目的——逃出生天。
洪承畴领兵从文县一路急行军追赶而去,李自成的行军意图其实他也有所察觉。
但是很多事情并非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就好像当初李自成兵杨成都郊外之时,那个时候他必须亲自领兵驰援,否则一个坐视亲藩受险的罪责下来,哪怕是他是三边总督也万万担当不起。
而李自成这一次进往西北之地,他也必须要领兵追击,如果不追,就是避战无能,失陷城池,这个责任他仍然担当不起。
临洮镇的营兵挡不住李自成,他也没有办法。
王朴那边,他也已经提前示警,但是王朴带领的一众的战兵仍然没有拦住拓养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麾下能够节制的军将总共不过数万人,兵力捉襟见肘。
川兵那边他管不了,四川是熊文灿的管辖地,三川之兵现在都防守着四川。
四川巡抚王维章头顶的乌纱帽已经是落到了地上,夺官遣戍。
侯良柱身为四川总兵守卫不力,致使成都陷入险境,失陷多城,被连降三级,仍领原部戴罪立功。
除去成、阶的一众营兵之外,他还能调动,唯有曹文诏、曹变蛟、陈望三营一共八千的兵力。
保宁府山高路远,二月初七的时候,曹文诏才领兵才刚刚抵达汉中府西北的略阳,正准备向北驰援巩昌府徵州。
不过现在徵州已经不需要防御,因为盘踞在成、阶两地山区的拓养坤和高应得等部已经是进入了礼县,北上秦州。
新的命令是征调他们继续往北,经由褒斜道北上凤翔府,以防止李自成、拓养坤等部从巩昌府进往凤翔府。
身处于渭源的洪承畴此时已经难掩浑身的疲惫,从十年的年底到现在,这数个月来以来他几乎没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安然休息。
甚至在很多天都没有卸下身上的甲胄,直接便是合衣而睡。
洪承畴已经快到了天命之年,身躯体力早已经不如往昔多矣,这么多年以来不断的进剿也在不断消耗着他的精力和体力。
洪承畴满脸的疲倦,骑乘在马上,顺着官道缓缓的前进着。
在他身侧的官道之上,一众正在行军风尘仆仆的军兵也是满脸的疲惫,他们的衣衫多是沾满了灰尘,显得颇为狼狈。
洪承畴眉头紧蹙,西北之地风沙极大,异常寒冷。
这一路来,就是身穿着裘衣他也是感到寒冷难耐。
他穿着裘衣尚且如此,麾下大部分的军卒都只有棉服可穿,而且这些棉衣很多还是偷工减料。
一路走来,路上因为天气的减员甚至都超过了洮州之战的伤亡。
高杰牵引着战马紧跟着洪承畴,向着洪承畴禀报着军中的情况。
“天气慢慢回暖,进了巩昌府也暖和不少,之前从渭源城中找寻了一批冬衣,这几日军中现在暂时没有减员……”
高杰向上拉了拉蒙在口鼻处面巾,西北苦寒难耐,这种时节若是不戴面巾,那管来的寒风从面上拂过,犹如刮骨钢刀一般。
而且过上一时半刻,脸上便没有了知觉,整张脸都得僵住。
洪承畴微微颔首,眼帘低垂。
从岷州卫一路追击而来,军中冻掉脚趾的人不再少数,手脚溃烂根本无法行走。
雪道山路难行,掉入深山巨谷的人就此销声匿迹者也并不少数。
“东面的情况如何?”
行进了一段路后,洪承畴突然抬起了头,询问道。
“孙巡抚那边已经平定了汉中府北部的匪寇,贼酋混十万归降,小红狼不见踪影,其麾下的数万流寇多数已被歼灭,仅有数队人马逃入山岭之间。”
“正月之时,孙巡抚一直在领兵在各处山岭之间进剿。”
“督抚命令既下,孙巡抚那边回命是立即领兵驰援凤翔府。”
高杰停顿了一下,微一思索。
“按照日程推算,现在孙巡抚应该已经是领兵抵达了凤翔府的宝鸡。”
“流寇若是想经由凤翔府东进必然是无法做到。”
洪承畴心中微定,在察觉到了李自成的计划之后,他便立即调兵遣将做出反应,并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部陈述给了孙传庭。
去年他领兵进入四川追击李自成时,孙传庭就在汉中府北主持进剿,他麾下的部众距离凤翔府无疑是最近的。
“平凉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高杰的神色有些难看,他知道洪承畴问完了凤翔府的问题,肯定要问平凉府。
李自成的计划他也清楚了一些,毕竟他是坐营官,现在也是洪承畴的嫡系,自然是知晓内幕。
“平凉府内军兵不足,固原镇已经是无兵可调,塞北北虏扰边,有奴虏南下侵入边地,延绥镇大部分军兵警戒塞北也无力南援。”
高杰面色难堪,平凉府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根本调集不了多少防御的兵力。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正常不过,因为陕西府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早就已经是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所调动来进剿。
留守各镇的军兵能够数千的兵马都已经是很不错。
越是深入核心,越是了解秘密,高杰便是越是后悔。
当初选择反正,一方面是因为刑氏的原因,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对于前景的不看好。
从崇祯元年以来到崇祯八年,官兵都是一直压着他们在打……
本以为反正之后,成为了坐营官,成为了督抚的嫡系日子能够好过的多。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朝廷如今的境况却是并不乐观。
北地的建奴正值如日中天之际,那些从辽东而来把他们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边军在辽东竟然被建奴打的丢盔卸甲。
北方的蒙古人现在也已经被建奴所降伏了,奴酋黄台吉在九年的时候称帝建制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更为糟糕的是,在崇祯九年之时,朝鲜全境沦陷,被建奴占领。
高杰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况可以用一个词来描写——内忧外患。
内有忧外有患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传信给白谷,让他分出一万人马驰援平凉府,于平凉府内设防。”
洪承畴沉吟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筹谋。
“孙巡抚麾下一共不过一万两千人,分出一万人前往平凉……”
高杰目光闪烁,有些迟疑。
“只有两千人,恐怕……守不住凤翔府……”
李自成麾下精骑马军加起来足有五万余人,拓养坤、高应得麾下的步卒也有七八万人,两军合兵十余万,若是再裹挟部分饥兵人数随便便能突破二十万人。
孙传庭带领一万军兵北上确实能够守住平凉府,但是这样以来凤翔府就只有两千人,如何能够守住。
“我知道……”
洪承畴目光森然,声音低沉。
“眼下之计只有飞马传递,百里加急,让曹文诏火速进入凤翔府,才能解决凤翔的问题。”
时间还算充裕,李自成和拓养坤会和之后,有了步卒的拖累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曹文诏应该能够领兵抵达凤翔府中。
洪承畴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向身后一众顶着风雪正在艰难的行军的部队。
无论李自成突破平凉府或是突破凤翔府,都是他所不能够接受的情况。
眼下陕西的局势不容乐观,他已经是受到了皇帝的斥责。
最为严重的是“三月平贼”的时期已近。
洪承畴与杨嗣昌的关系并不好,而孙传庭和杨嗣昌之间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起初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之职,提出四正六隅之策时,孙传庭便表露出了反对的意见。
虽然洪承畴也曾劝导过,但是收效甚微。
从表面上看,杨嗣昌所制定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军事部署看似非常严密,滴水不漏。
但是实际上这种计划更多只是纸上谈兵,流寇来去快速,转进如风,随时可以集中优势兵力。
十面张网多地设防,兵力必然分散,根本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流寇只需要集中力量无论是在哪一点上破网而出,所谓的滴水不漏就会破灭,变成决堤的洪流。
当各地巡抚都上报募兵兵额时,单单只有孙传庭的奏疏没送上来。
洪承畴很清楚,如果在今年的三月无法剿平陕西境内叛乱,那么杨嗣昌不会放弃这个打击他的机会。
眼下不仅仅是可能无法剿灭叛乱,甚至陕西的民变可能还会扩大……
洪承畴目光深沉,看向东面。
李自成此番东进,大概率会选择进攻凤翔府。
孙传庭麾下有一万余名军兵,士气如虹,以逸待劳。
曹文诏、曹变蛟、陈望麾下一共只有七千多的军兵,一路长途跋涉,疲惫不堪……
这道选择题,并不难选。
只希望曹文诏能够顶住压力,守住凤翔……
……
《明史·列传一百五十》
“会杨嗣昌入为本兵,条上方略……期百日平贼……”
“传庭移书争之,曰:‘无益,且非特此也。部卒屡经溃蹶,民力竭矣,恐不堪命。’”
“‘必欲行之,贼不必尽,而害中于国家。’累数千言,嗣昌大忤。”
“……会诸抚报募兵及额,传庭疏独不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