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刚才叫嚣得多厉害,这道清朗的女声刚落,所有人都心房紧收,不敢动弹。
被指毒害秦姓官员的,果然是浑身带毒的那一个流民。
他被五大绑,躺在护卫身后动弹不得。
秦姓官员如何中毒,尚且不得而知。
然而此事因浑身带毒的男子而起,却引起了白明微的注意。
不过此时,并不是查明男子身份的最佳时机。
在那之前,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白明微缓步过去,只是淡淡一瞥。
“咣当!”
有人拿不稳手中的断刀。
他想捡,可手刚触碰到断刃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竟是双腿太软,再也支撑不住。
“咣咣”几声。
秦党护卫手中的剑,全都坠落在地。
尚且不等白明微走到面前,他们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便是那名最猖狂的钱姓官员,此时也抖如筛糠,如同那拔了牙齿的老虎,再也嚣张不起来。
白明微看了他缠着纱布的脑袋一眼:“看来钱大人恢复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中气十足。”
这名钱姓官员,便是之前被白明微敲得头破血流那位。
他的脑袋尚且绑着绢帛,可丝毫不耽搁他作妖。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只是作为秦党最忠实的狗腿子,听说秦泽被流民所伤,顶着昏沉的脑袋就来给主子出气了。
要不然怎么显出他的忠心护主?
面对白明微意有所指的话,他连忙叫屈:“大将军,您可算来了,秦大人他被刁民毒害,现在生死不知!”
“我等乃朝廷命官,奉命前来江北赈灾,帮这些流民度过难关!但这些刁民是怎么做的?竟然谋害朝廷命官!”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也显得底气不足。
可说着说着,他的语调变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这些灾民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不是命么?要是我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我们怎么赈济灾民?”
“大将军,今日就请您为下官解惑,是不是这些刁民的命,比我等的命还要重要?是与不是?!”
一番话,使得四下一片死寂。
有人忌惮白明微,唯恐惹怒了她。
有人思索着钱姓官员的话,却得不出答案。
赈灾官员与流民,本不该起这样的冲突。
可某些时候,偏偏站在对立面。
眼下的境况,倘若白明微一味偏袒流民,势必要引起官员的不满。
不仅是秦党官员,便是中立的、明哲保身的,甚至是站在她阵营里的,都会因此心寒。
但要是白明微惩治令秦姓官员中毒的流民,那些情绪刚被安抚下去的流民,势必会再度掀起愤怒的浪潮。
所以,这本该是一个进退维谷的情况。
然而白明微早在下令放松对秦党的约束时,就已经考虑这个结果。
她早有准备。
她今日就要让大家明白:身而为人,理应受到道德与律法的约束。
若是双方再这样势同水火,除了让情况更糟,什么也改变不了。
深深地看了钱姓官员一眼后,白明微朗声询问:“你们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此言一出,窃语声四起。
这些声音渐渐不被约束,变得嘈杂,甚至歇斯底里。
有流民怒声询问:“刚刚的情形我们看到了,你们当官的毫不顾忌,想要当众取我们的命!”
“我们卑微,我们低贱,所以我们就该死么?”
“他是当官的,他有权力,所以就可以喊打喊杀么?”
“你们是来救灾的,你们有责任救我们!这些狗官想随意取我们的性命!应当受到重罚!”
“既然大将军承诺过,会给我们做主,会救我们于苦难!那就杀了他!让我们看看大将军诚意!”
“要是大将军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官官相护!之前说要带我们克服灾难的话!也都是放屁!”
流民七嘴八舌,情绪激动。
饥荒、一无所有,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
所以一个国家想要强大、安稳,上位者就必须藏富于民,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便能迎来盛世太平。
但现在一场大水夺去这些百姓的所有,他们就成了不安的因素,被愤怒占据理智。
如同那干透的柴火,一点就着。
刚开始不管提出什么样的诉求,渐渐地话语声却变得一致。
“杀了那狗官!为我们做主!杀了那狗官!为我们做主!”
比起民愤激昂的灾民一方,秦党在人数上显得势单力薄。
他们咬死秦姓官员被毒害一事不放,声嘶力竭地主张自己的要求:
“我们的命也是命!就算他们是弱者,也该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
一时之间,双方激愤的声音,响彻城门口。
比倾天大水还要震耳欲聋。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嘶喊着、愤怒着……歇斯底里地呐喊,求一个他们自认为的公平道义。
白明微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直到他们越喊越愤怒,甚至发展到想要再度动手。
白明微这才一声暴喝:“好了!”
蕴满力量的声音,霎时压倒激愤与嘈杂。
四下的声音缓缓歇止。
等到现场一片静默,只剩下他们无法平息的粗/重喘/息,白明微这才缓缓开口:
“你们的诉求,我都听到了,并且听得十分清楚。”
“但是,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敌人么?致对方于死地,你们得到什么?”
说着,白明微看向钱姓官员:“你得到什么?是公正,还是道义?”
不等钱姓官员回答,她用目光扫视在场的流民:
“你们又得到什么?粮食?土地?大水褪去的方法?重建家园的银钱?”
紧接着,她指着钱姓官员:“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样的话,不该出自一个朝廷命官之口!”
“你身上的官袍,不是你用来定义对错与善恶的权力,而是肩负与履行责任的证明!”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一个东陵人,无关尊卑贵贱,都应当受律法的约束!”
“身为朝廷命官更是如此!否则就是知法犯法,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他若有罪,不该由你心底所谓的公平道义来衡量,而是通过国法,通过证据,去度量他所犯之罪的轻重!”
“只有国法律例,才是判断他是否应该偿命的唯一标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越过国法,去夺取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钱姓官员有些不服:“可他明明就毒害了秦大人!”
白明微没有和他多言,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掷地有声地问了一句:“能还是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