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娥走了。
在秦竞溱与江州前军出征的第二天,离开浔阳,返回扬州。
欧阳戎与谢令姜亲自前去浔阳渡送行。
上船之前,谢雪娥在美婢丫鬟们簇拥下回头,朝欧阳戎道:
“有时间就多陪陪十七娘,一个江州长史能有多忙,真的是,你们江州刺史也这么忙?你家姑父当刺史,妾身也没见他忙的不归家。
“过段日子,忙完扬州那边,妾身还会来江州,就不提前知会你了,十七娘也不准说,到时候,要是发现伱又不见人影,妾身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欧阳戎。
好好好,不定期抽查是吧。
在步摇贵妇人的瞪视下,某人一本正经重重点头。
谢雪娥顿了顿,没有立马走,找欧阳戎要了个东坡肉的菜肴配方,说是姑父苏有为也喜欢品尝美食,回去做给他尝尝,也算是他这便宜侄女婿的一点心意。
欧阳戎自无不可。
谢雪娥走后,欧阳戎陪小师妹在西市逛了会儿街。
不过看欧阳戎一副时常走神的样子,猜到他八成在想建造大佛的事情,谢令姜白了他眼,勉为其难放他走人了。
欧阳戎顿时愧疚,解释:
“最近在安排秦家入伙的事情,之前入股的各方商贾掌柜,都得通知一遍,重新拟定章程……
“这几天我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三天后,是休沐日,到时候一整天都陪你逛街,如何?”
“保证?”
“嗯,我发誓……”
“算了,不准发誓。”谢令姜打断,板脸瞪她:“答应就行了,好好的发什么誓,万一到时候还有急事怎么办。”
欧阳戎顿时心暖,路边转身,去挑了根冰糖葫芦递给她。
“小孩子一样。”
谢令姜嘟囔,手却丝毫不慢,把冰糖葫芦塞进袖子里,转身走人。
“去哪?”
“回王府,你又不陪我逛街,我不回去干嘛?走啦,你这几天别太累。”她背影摆摆手。
欧阳戎面露惭愧,微微凝起眉,喊住她:
“等等,大郎的事情……”
“放心吧,有我和裹儿在,早安排好了,不用你催,现在才问,要是等你这个大忙人记起来过去安排,大郎黄花菜都凉了。
“我先回王府,正好沐浴换身衣裳,下午去找秦小娘子逛街,参加一场匡庐山瀑布边的名士雅集。
“裹儿现在应该在给大郎挑行头,还得修剪下边幅。下午裹儿也会带他出门,假装参加雅集,到时候想法子让两人认识一下,来个偶遇,或者才子佳人狗血见面、相互吸引什么的……裹儿诗词歌赋都准备齐全了,各备一篇。吸引秦家妹妹注意,她有的是法子。”
欧阳戎哑然,怎么越听越像是坑蒙拐骗良家妇女?不过离裹儿拐骗的是便宜嫂子。
他安静目送小师妹活泼倩丽的红裳背影离开。
“加油吧,大郎。”
欧阳戎嘀咕一句,转身忙活去了……
说实话,对于撮合离大朗与秦缨之事,欧阳戎倒是不怎么反对。
根据他前世阅女无数、赛博鉴婊的本事,这个秦小娘子确实人不错,适合离大郎。
光从她千里迢迢送自家阿翁前来赴任出征就能看出来了,虽然听见过爷孙女俩像活宝一样拌嘴,但是能听的出来,爷孙女感情十分深厚。
而且昨天在城头送秦竞溱与平叛将士们出征,一同送行的秦缨情绪低落,似是有些惆怅。
一般有孝心的女子,都差不到哪里去的。
欧阳戎点头。
下午,离大郎与秦缨在名士雅集“偶遇见面”之事,欧阳戎并没有参与,皆由小师妹与离裹儿全权包揽。
只不过事后,第二天傍晚他回到槐叶巷宅邸的时候,见到过来蹭饭的小师妹,随口问了下情况。
只听她说,昨日才子佳人偶遇比较顺利,秦缨对于刮了胡子的离大郎印象不错,有些好感。
欧阳戎不禁问:“师妹怎么知道人家感受?”
谢令姜侧目说:“当然是事后问的,女子间喜欢说些悄悄话,大师兄难道不知?”
“悄悄话?”
“没错。”
“这都聊,对你没防备?”
“女子间悄悄话的尺度……嗯哼,说了你也不懂。”
欧阳戎放下碗,脸色略狐疑:“没说我吧。”
“想得美。”谢令姜头不抬,伸手夹菜。
“那你直接这么问,哪怕悄悄话,岂不是让秦小娘子察觉到意图了?”
谢令姜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不然呢?”
“什么不然呢?”
谢令姜笑了:“大师兄该不会以为,秦家妹妹很傻,或者说女子们都很傻?真看不出来男子意图?”
欧阳戎有点糊涂问:“什么意思?”
“这种偶遇见面,哪怕安排的再好,其实女子大多心里门清。秦家妹妹八成早看出了大郎的意图,甚至还能推算到,是我与裹儿妹妹的安排。
“但是有些事,并不需要隐瞒,它是心照不宣的。
“对于女子而言,能被男子明确追求,是一件很有自豪感的开心之事,这种女子心理下,男子与其藏藏掖掖、心怀鬼胎靠近,不如直接大胆的单刀直入,摆明意图。
“然后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哪怕没成,在女子眼里也落得潇洒坦率,没什么寡断婆妈……
“其实昨日雅集上才子佳人的相遇安排,我还是觉得麻烦了,也就裹儿固执偏要包装一下,给她阿兄来个胸有韬略、才华艳艳的人设,多此一举。
“我倒是觉得,简简单单见个面,展露个性作风,真实些好。
“况且大郎条件又不差,处着呗,像大师兄之前说的,俩人处处,看合不合适,合适最好,不合适就算了,强求什么……
“不过离伯父、韦伯母那边,抱予的期望好像比较大,全家人一起出谋划策,我也不好扫兴,算了,有问题你来说吧,你说才有用。”
欧阳戎干饭的筷子顿在米饭里,微微睁眼:
“说的是有道理,不过你俩这红娘当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怎么……”
他止住话头。
谢令姜奇问:“什么怎么?”
“没事了,忘记要说什么了。”
欧阳戎埋头继续干饭。
其实是想问,理论一套一套的,怎么当初小师妹追他的时候那么傻乎乎的……
很显然,适当住嘴,保住了小命。
谢令姜狐疑了看了他眼。
一直娴静旁听的甄淑媛忽然赞同道:
“令姜分析的有道理,顺其自然就好,该成的总能成,不成的也强求不了,至于长辈亲朋,起到一个最初牵线搭桥的作用就行,后面还是看两个孩子自己的造化缘分。
“不过孩子优秀的,肯定无需多忧,像金子闪光遮不住……就和咱们家一样,我老早明白这道理,你看,我都不怎么爱管良翰哩,任他自己来,我就知道婠婠肯定会喜欢极……”
甄淑媛拐着弯夸自家的“育侄宝典”。
似是想起当初大孤山的初见任性,谢令姜霎那间红脸,脸埋饭碗,仔细扒饭,嘴里含糊不清:
“刚刚那话、那话其实是裹儿分析的,我,我觉得有道理。”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你们各个都是理论大师是吧。
“大师兄别撇嘴,有本事你上,还能比我与裹儿安排的好?”
欧阳戎摇头,没有受激将法:
“你们来吧,我掺和什么,正经人得干正经事好不好。”
晚饭结束,正经人送走了小师妹。
往后两天,他白天在江州大堂与浔阳石窟两头跑。
晚上回去研究《真诰》,消耗功德值,慢慢摸索修炼。
眼下耗完了将近两千功德,欧阳戎已掌握大半,还有一些困惑之处需要推敲。
只不过这本经书是上清绝学,欧阳戎不方便请教道门中人,周围也没有研究这类的朋友,只能慢啃。
休沐日前一天,欧阳戎处理完了秦家入伙之事,此事得到了王操之等先上车商贾们的一致同意。
这主要得益于王操之和谢雪娥两个大资方的带头支持,其它大商贾们也不敢得罪秦家,自然全票通过。
终于迎来一个休沐日。
一大清早,欧阳戎佩戴裙刀,微服出门,在星子坊的闹市与谢令姜汇合,转头一瞧,秦缨也在。
欧阳戎与后者打了声招呼。
三人一起逛街。
“大郎呢?不是说逛街吗,怎么不见人影。”
欧阳戎好奇回望。
“本来约好一起的,刚刚他比你先到,说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哦。”
欧阳戎点头,心中微微皱眉,怎么好好的身体不舒服。
昨晚在浔阳王府见到他时,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没有多想,少顷,欧阳戎陪两位佳人逛了会儿街,突然碰到一位意外之人。
裴十三娘。
“长史大人,好巧,奴家这厢有礼了。”
一辆奢华马车缓缓停在欧阳戎等人身边,许久未见的帔帛贵妇人语气惊讶,走下车来,与谢令姜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诚恳邀请欧阳戎等人喝茶。
欧阳戎本欲拒绝,谢令姜却主动开口。
“抱歉裴夫人,我与秦家妹妹要买东西,就先不去了。大师兄,你去忙吧,裴夫人看样子有事,你们聊,我们去逛逛,等会儿回来找你。”
一副端庄大方的大妇风范,令秦缨、裴十三娘侧目。
欧阳戎沉吟:“那行,我一会儿回来。”
站在闹市人潮里,告别了谢令姜二女,欧阳戎左右瞧了瞧,带着裴十三娘就近来到了云水阁。
他熟络登上二楼,带着裴十三娘在一处临窗的位置上坐下,随口问道:
“裴夫人有何事,总不会只是请在下喝茶叙旧吧。不过说起来,当初在浔阳楼的师妹生辰宴上,确实承蒙裴夫人给面子了。”
“应该的,况且奴家确实十分仰慕长史大人。”
裴十三娘柔柔一笑。
欧阳戎不为所动,喝茶不语。
裴十三娘主动找话题,二人聊了下,眼见气氛差不多,她主动提及:
“请问长史大人,浔阳石窟的营造,是否还缺银两,奴家可以出资一二……”
欧阳戎挑眉听完,问:“裴夫人不整星子坊旧房改造的事了?”
裴十三娘不好意思笑了下。
欧阳戎也没问她怎么得知浔阳石窟内情的,开口直接拒绝了此事。
放下茶杯,在帔帛贵妇人的失落目光下,他起身告辞。
刚走到楼梯,欧阳戎余光突然看见了离大郎与燕六郎背影。
只见二人似是吃完饭,正勾肩搭背,走上三楼,看样子事准备去喝养生茶道,深秋暖暖身子。
“嗯?”
欧阳戎疑惑跟上,来到三楼,径自推开他们刚落座的包厢,走到一脸惊讶的离大郎面前,径自坐下:
“大郎,怎么跑这里来了?”他问道,又认真追问:“喝茶不带我是吧。”
离大郎不禁看向燕六郎。
燕六郎耸了耸肩:
“大朗说心情不好,我只好带他来放松一下,明府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日要陪谢姑娘吗。”
欧阳戎不答,目光投向离大郎,眼神带着些审视意味。
刮了胡子的离大郎,欧阳戎瞧着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确实青涩不少,没有以前“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的既视感。
离大郎低下头,吹茶叶,不敢与他对视。
欧阳戎忽问:“不喜欢?”
离大郎顿时苦笑,茶水烫嘴,他放下茶杯,眼神看向别处。
欧阳戎语气有点生硬:“那喜欢来这里喝养生茶是吧?”
离大郎犹豫了下,如实答道:
“其实茶不茶的无所谓,女子也没王府的好看,但我怀念的,是在这儿的气氛,无拘无束,这是王府没有的。”
欧阳戎板脸摇头:“不,你就是想喝养生茶,你下贱。”
“……额,真不是。”
只见这位浔阳王府世子语气无奈,思索了会儿,他两眼放光形容:
“还记得当初闷在龙城聚贤园的书堆里,日复一日的读书,是良翰带我第一次出来,见识世面。
“良翰,我,还有六郎、阿山,咱们四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偶然发现此店正经之中隐隐藏有不正经……那种紧张又刺激的探寻滋味,现在犹令人回味无穷,真是有趣。
“眼下,已经知道它不正经了,反而没有了太多意思。所以现在过来也不是要喝茶,更多的是念旧,是怀念以前的自己。”
“……”欧阳戎。
“……”燕六郎。
你就是下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