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渡码头,一辆尊贵车辕外。
一位面孔冷酷的绿袍壮汉,带领几位鲜卑侍卫飞速赶来,在车辕前停步,抱拳行礼。
带头的绿袍壮汉毕恭毕敬的问了一句。
这绿袍壮汉与鲜卑侍卫们的衣袍下面,似是披甲,刚刚跑动刹车后,腰间佩刀与甲胃碰撞,发出清脆铁声。
车辕内,寂静了一小会儿。
旋即,里面传来卫安惠的一道温温柔柔嗓音:
“我没看见,唔,你们在找他?”
绿袍壮汉微微皱眉,不答她的问题,耐心问道:
“可是刚刚有人看见他跑过来了,骑一匹快马赶至,钻进了码头的人群里,朝这边跑……郡主殿下,离扶苏真没来找过您?”
“没有。唔,他来找我作甚?”
绿袍壮汉与侍卫们听到这位郡主殿下的语气似是有点困惑。
车辕内,卫安惠正襟危坐,一袭长裙曳地,她低头,仔细整理了下宽大的裙摆,继续开口:
“我在等船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对了,武叔呢?”
绿袍壮汉锁眉盯着这辆尊贵车辕,摇了摇头:
“武爷马上就到,在来渡口的路上,特意命令小人保护郡主殿下安全,小人名叫卫锦,郡主殿下,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放心与小人说,小人虽然出身魏王府,但魏王府、梁王府向来两府一家亲,不必有何隔阂。”
“我没什么事要说,只是等的有些无趣,嗯嗯,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回去我会和父王说,给你们请赏,你先退下吧,我乏了,闭眼一会儿。”
卫安惠礼貌客气的赶人。
可此话说出后,她等了一会儿,外面依旧悄无声息,没有脚步或者铁器碰撞声。
绿袍壮汉与鲜卑侍卫们没走。
卫安惠语气隐隐有些不快:
“怎么,还有什么事?”
卫锦保持抱拳姿势,一板一眼说:
“郡主殿下,能否打开下车帘,不知是否方便。”
卫安惠轻轻摇头:
“不方便。”
卫锦眉头越发皱起。
卫安惠语气加重了点,不过听起来依旧柔柔弱弱没有攻击力:
“你是怀疑我吗。”
卫锦摇头:“小人不敢,只是有人看见……”
“闭嘴,全都滚开!谁让你们围上来的,惊吓郡主,是活腻味了吗?”
就在卫锦话语说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严肃呵斥声。
卫锦身子抖了一下,不等他反应回头,旁边已经走过一个身穿马夫装的国字脸大汉,快步走到了卫安惠的尊贵车辕前,一路走路带风。
“武叔。”
卫安惠听到外面动静,顿时松了口气。
“武爷!”
卫锦带着下人,朝国字脸大汉敬畏抱拳,他们眼底都浮现出了某种难言的畏惧崇敬,似是很怕他。
尊贵车辕前,卫武不理这些手下,先朝车内的卫安惠恭敬抱了下拳:
“惊扰郡主了,下面人粗鄙,不懂事,我来处理,郡主继续休息,船等会儿就到。”
卫安惠突然掀开了车帘。
她似是不经意的露出了她独自一人的车内空间。
卫安惠乖巧的点了下头:
“嗯,没事的,武叔辛苦了。”
低头抱拳的卫武,顿了一下,微微抬眼,瞧了一眼车内朝他甜笑的长裙少女。
后方的卫锦等人,也侧目看向车辕里面,迅速扫了一眼,又迅速低头,不敢说话。
卫武背手而立,默默回头,冷冷扫了一圈卫锦等人,后者们像是犯错了一样,皆深深低头。
卫武平静说:
“若两位王爷在,你们都得领死,滚下去,郡主乘船走后,鞭笞五十。”
卫锦忍不住解释:“王爷,是有暗哨看到离扶苏往……”
他话语卡住,因为卫武已经向他投来一道平静冷漠的目光,本来冷酷脸的绿袍壮汉,打了个颤,紧紧闭嘴。
卫武刚要说话,后方车辕内正大大方方掀开帘子示人的卫安惠忽然道:
“武叔,算了吧,他们也算尽责,都不容易,处罚就算了。”
卫武抿了下嘴,摆摆手:
“去市贸司那边看看,别在这里碍眼,另外,还不叩谢郡主。”
“是,武爷。”
卫锦等侍卫们抱拳领命,又转过头,朝卫安惠方向“砰砰”磕头道:
“谢郡主善心!”
卫安惠偏过头,没看他们。
她这时打量了下卫武,发现卫武依旧一身低调马夫装,头戴白布条,不过他身后跟着八位高挑的陌生丫鬟,此刻正站在一旁等待。
卫安惠在府邸内没见过这些丫鬟,是跟随卫武一起过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一辆运货马车,此刻正停在卫安惠车辕不远处。
只见那车上叠有六七个大箱子,用绳子紧绑固定,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是卫武亲自驾驶过来的,那八位丫鬟守在车边,监督侍卫们卸货。
卫锦带着属下离开之前,似是想起什么,回头小声道:
“武爷,您的船准备好了,就在码头停着,能立即出发去双峰尖渡口……郡主的船,还要稍等一会儿。”
卫武淡淡点头:“嗯。”
卫锦转身要走,卫武突然道:
“等等。”
不等卫锦回头,卫武已经走了过去,他朝旁边的八位高挑丫鬟挥挥手,后者们从袖中取出一沓白布条,两手捧着,递给卫武。
卫武抓过这一沓白布条,丢进卫锦等人怀中:
“戴上,王爷赏的。”
“是,武爷!谢王爷恩赐!”
卫锦等人忙不迭将白布条带在额头前,和卫武一样,都是披麻戴孝一般的打扮,他们或冷笑或肃穆快速离开,赶去了市贸司那边。
卫武目送卫锦等人离去,又瞧了眼远处渡口停泊的某艘船。
此时的浔阳渡,因为戒严封渡的缘故,周围人群乱糟糟的,既有努力主持秩序的市贸司小吏,也有散开戒严的零星捕头身影,还有以护送安惠郡主登船离开名义、散开布防的卫氏死士们。
卫武无视这些人群,回过头时,恰好与卫安惠目光撞到。
卫安惠柔柔一笑,关心问道:
“武叔等会儿要去哪。”
卫武似是没听见,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八位高挑丫鬟:
“她们会一路保护郡主,到了湖口县,拜佛过后,那边有船接你,一路回京。”
卫安惠问:
“武叔,湖口县那边没危险吧?”
卫武瞧了眼她,问:
“危险?你听谁说的?”
卫安惠打量了下卫武表情,轻轻摇头:
“没事,只是刚刚那些捕头进来戒严,说是有什么水贼的危险,好像是湖口县那边。”
卫武摇了摇头:“咱们已经派人提前过去铺路了,怎会有危险,郡主放心。”
他目光扫了眼卫安惠静悄悄的长裙和旁边的马车装饰品,轻声说,继续轻声说:
“今日真正的危险的是大佛那边,可能有反贼们袭击,我要去帮忙,这是王爷吩咐。”
“武叔注意安全。”
“嗯,多谢郡主关心。”
卫安惠又问:“武叔,为什么要去追离扶苏?”
卫武点头:“到处乱跑危险,当然是帮他们王府送回去。”
卫安惠点头:“哦。”
“郡主没看见吧。”
卫安惠依旧摇头。
卫武也没啰嗦,转身走人,朝丫鬟们摆手:
“保护好郡主。”
卫安惠目送卫武离开。
不多时,关上了车帘。
外面,八位高挑丫鬟守在车辕边。
车内,离大郎从裙下匆匆钻了出来,已是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事。”
离大郎用力摇头。
虽然她穿了亵裤,他也是非礼勿视,但是难免让其瞄到布料颜色,还有一些温热……是个正常男人,都会面红心跳。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而来的是巨浪般的惊慌声,渡口似是一时间多了很多人,还有更多的刀兵与铁甲的铁器碰撞声,很多人在往外逃,甚至有些冲撞到了卫安惠的尊贵车辕。
离大郎脸色疑惑,指尖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下一霎那,他脸色震惊,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
卫安惠好奇,也起身弯腰,跟随他往外看了一眼,她小脸顿时煞白。
“这些人是……唔唔。”
卫安惠嘴巴被人堵住,翻眼往上看去,是离大郎。
他一只手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眼睛透过车帘缝隙瞪着外面。
卫安惠看见上方离大郎的一张脸庞出奇的肃穆苍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浔阳渡。
欧阳戎与容真碰头。
解释完头发的事后,他脸色自若的问了下容真那边情况。
“李从善他们是不是带三百甲士过来了?”
“嗯。”
容真摆摆手:
“双峰尖渡口,本宫让他们守着,杜绝那些水贼想要登陆的举措。”
“那就行。”
“你呢,外面布置的怎么样。”
“搞定了,闲杂人等全部劝退回城,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双峰尖南岸可以封闭了,安心迎击反贼。”
容真轻轻点头。
“对了,易指挥使也来了,带着元怀民来的,她提的建议,本宫就让人安排元怀民去双峰尖南峰了。”
“南峰?”
“嗯,大佛工地在北岸北峰山脚,他要绘画,能纵观北岸最好,最好风景一览无余。”
“也行。”
“你以前送本宫的那根碧玉杖,本宫让人送去给他了,方便爬山。”
“还是容女史细心。”
二人来到双峰尖渡口,渡口已经被封闭,李从善、妙真等人都在这里。
三百甲士没有渡江去北岸工地,留在南岸这边,负责看守渡口。
渡口处,易千秋也在,应该是刚刚送元怀民来的。
欧阳戎和容真一现身,易千秋的目光投了过来,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欧阳戎和易千秋打了个招呼,他又问道:
“容女史,见到王操之没?”
容真:“没,有段日子不见了,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不是,我派他外出办了点事,还不见他回来。”
想了想,登船前,欧阳戎叮嘱了下李从善等人:“若是见到王操之,直接带他来大佛那边见我。”
“是,欧阳刺史。”
李从善重重抱拳。
少顷,众人一起登船,驶过双峰尖水道,去往北岸的大佛主石窟。
欧阳戎站在船头,望着白雾弥漫的江面,突然想起上次大佛秘密建成那日,进入浔阳石窟的情景。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眼后方南岸树林。
心中的隐隐感应告诉他,一辆马车正停泊在林内某个预先规定好的位置,静静等待。
就和当初他去主石窟闭关时一样,不过今日却多了绣娘。
隔空感受到绣娘依旧乖巧抱着墨家剑匣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欧阳戎飒然一笑。
这时,旁边有一道眸光投了过来,落在欧阳戎笑颜上。
是在船内笼袖静立的容真。
欧阳戎咳嗽了声,收敛起了表情。
俄顷,船只抵达北岸,欧阳戎抬脚上岸前,仰头望了一眼。
一座巍峨大佛的身影正在白雾中隐隐浮现,如同在画卷上勾勒出来的一样。
佛身是雾蒙蒙的白色,独独露出了最高处佛首的金灿灿一角,像在迎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