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的公子还真是可惜了······”
邹氏指着名单上划去的一列,颇有些遗憾:“你不知道,前阵子寿亲王老夫人上门来,说了些很叫人为难的事,你太婆婆想着,若是把姝儿嫁过去,以后少不得夹在寿亲王府和咱们家之间,实在难做人。这才把吴家给勾了去,要不然,这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呢。”
还有这样的事?
此刻并不是该细问的时候。
常晞笑着先安慰了婆婆几句:“老太君考虑得也极是,常言道:量媒量媒,既要看门户,更要看嫁过去后日子能不能舒心,咱们姝儿是个温柔的性子,还是再好好挑一挑,寻一个家世、人品、性情都相合的,以后日子就更美满了。”
邹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人去拿纸笔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看找个什么由头,让这几位公子上家来一趟才好。”
常晞和邹氏婆媳两个忙着相看男孩子们,家里的其他人则赶着打扫庭院,收拾下处,预备着亲友客人们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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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老太君的一力推动,何鸿阳本来也一心想着赶紧分出去,又有何沐阳的暗中助力,几下里一齐使劲,宣平伯府分家之事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这日一早,小山一般的账册就一摞摞的搬到了议事厅中,两侧各用数张长桌拼成一张大长案,数十位账房都排排坐着,人手一个红木大算盘,珠子拨动的噼啪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噪响,在人耳边宛如炸雷一般。
这样的场合,大奶奶不好抛头露面地过去查看,只能让屋里的小子丫鬟们不住地来回跑着传信儿,身上一条簇新的红罗裙子早被她的双手攥出了一大片褶皱。
裘夫人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喝茶,一边悄声问她:“你真不知道公中的账面上有多少银子?”
大奶奶心里正焦急着,被问得不耐烦了,便嗔道:“这话您都问了几遍了?都说了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何必还让人去打听前头的动静?您就安静一会儿吧!今天这样的日子,您居然就这么大喇喇过来了,也不知道避一避嫌,大爷都已经不高兴了!依我说,您再略坐一坐,就赶紧回家吧,也省得叫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们上赶着要分家,连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得了呢!”
本来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裘夫人心里顿时一阵腻歪。
自己这个女婿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摆姿态了些!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可旁人也不是睁眼的瞎子,平时跟这府上相好的人家,谁会看不出来他那点儿小九九?
“你傻啊!”裘夫人训斥着女儿:“你上头还有两层长辈,万一她们存个歪心,把那田亩之类的少算个几倾,或是把原本值几百两银子的物件算成几十两,你们这些做小辈的,难道还敢一条一条去争不成?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们坐镇撑腰的,那些人就算要懂什么手脚,也得掂量几分,不敢轻易地欺负了你们去!”
“老太君和太太不是那样的人。”大奶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意识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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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来,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当初,她和丈夫两个都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是不是今天就不会······
她的心底竟生出了一闪念的动摇······
手里的茶碗盖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裘夫人被她的样子吓了一怔,随即赶紧让人来捡起了茶碗盖子。
恒哥儿正是淘气的年纪,因为怕他摔倒,领翠轩里里外外都铺了大地毯,杯盖子掉在地上才没有被摔破。
“你小心一点!这可是定窑的上等器具,打坏了一个,可就不成套了。”裘夫人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正说着话呢,外头的帘子撩了起来,一个水杏眼、削肩膀,高高挑挑的丫鬟走了进来。
“太太屋里来人了,说请亲家太太到上房去吃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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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她今天来得很低调,跟邹氏略打了个招呼,就钻到女儿屋里来了,原想着好好教导教导女儿,让她别只顾脸面,在分家产时吃亏,没想到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呢,上房里就派人来叫她了。
大奶奶听了这话,立刻就道:“您就赶紧过去吧,去晚了失礼。”
裘夫人却看了那个进来报信的丫鬟几眼,“这就是你屋里新补的小丫头子?”
大奶奶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好糊涂!”裘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从前那个叫莲杏的丫头长得就太好了,如今她短命去了,你又弄了个这么水灵的丫头进来,以后你还想不想让你家大爷拿正眼看你?”
大奶奶却听得直冒火。
这府里上下,有哪一屋的丫鬟长得不好?自己若是真找个貌若无盐的丑丫头进来,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说自己一个正头夫人,却如此的小心眼,连身边的一个毛丫头都要忌惮?
“这里选丫鬟也不是随便选的,不比咱们家里,事事都凭您自己做主······”
今天家里人多,她们母女俩要是真吵嚷起来,闹出去总归不好看。她只好强压着脾气,勉强又应付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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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送走了母亲,大奶奶坐回了原位上,一口气喝了一整碗茶,这才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从前在娘家时,总觉得母亲精明强干,是个极有能耐的人,如今跟着大爷久了,倒越来越觉得母亲有些不够看了······
难怪人都说,续弦比不上结发,自己母亲的娘家不过是个落魄的穷官儿,要不是父亲死了原配,上头又有儿有女,凭母亲的家世,是不可能嫁得进裘家的。
念头一起,她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常晞。
萧合环也罢了,好歹是个侯门公府的贵小姐,她常晞又凭什么?
偏偏何沐阳还把她当个宝贝似的······
还不是因为她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儿?
大奶奶不自觉地拿起了手边的靶镜。
原本丰润有光泽的面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瘦削了许多,眼皮微微耷拉下来,显得没精打采的,连颧骨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这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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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脸,心里就像吞了个秤砣似的,百般的不是滋味。
外头的自鸣钟滴答滴答响着,已经快到午初了。
去探消息的小丫头早就回来了,却一直在门口徘徊着,不敢进去打扰。
“晶桃姐姐。”小丫头怯怯地向守在门口的大丫鬟投来求助的目光。
被叫做晶桃的高挑丫鬟暗暗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进来笑着问:“奶奶,前头厅里又有动静了,您看要不要把人叫进来问问?”
大奶奶这才醒过神来,狠狠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杂念尽力甩开,这才又吩咐了人进来。
“什么!?”大奶奶听到了小丫头带回来的只言片语,脸色阴沉得吓人。
“你糊涂,想必是没有听真切。”她立刻叫了晶桃过来:“你去给我叫文杏来,让她再去打听,务必弄清楚了再来回我的话!”
晶桃微微垂下了眼睑,低声应了声“是”。
过不多时,文杏果然回来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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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只有不到十万两银子。”文杏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家里共有六千亩的祭田,这是雷打不动要记在伯爷名下的,家里原有的马场、茶场等产业,也折卖了不少,添置了好几处宅子。”
大奶奶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十万两,里头还包括土地,铺面,宅院,古董字画等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真要论现银子,恐怕连一万两都分不到······
不对啊!
她虽然不清楚外院的进账,可她刚进府时,明明记得听人说起过,老太君的陪嫁产业,早早就分了一份出来贴补了家里,光是这一项,只怕就不少于两万两。
这么大一个伯府,这么多年的经营,怎么可能只有八万两银子的积累?
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文杏就像是猜出了大奶奶内心的想法似的,想了想,斟酌着补充道:“奴婢曾听伯爷身边服侍的人说起过,前两年,九皇子那里不知要做些什么事,从咱们府里借走了一大笔银子,说是打了欠条,不过,至今也没听说有要还的动静······”
大奶奶吓了一跳:“你听谁说的?这样的事,怎么也不早来回我?”
早先谁又能料到大爷要跟家里分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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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奶奶隐隐发青的脸,文杏立刻低头认了错,接着才道:“是听二门上小厮灯儿的娘说的,灯儿的舅舅跟着伯爷十来年了,又管着外院的一部分账目,是伯爷最信任的下人之一,他说的话,想来不会是假。”
这下子大奶奶彻底坐蜡了。
九皇子借钱做什么?
他到底是替自己借,还是替宫里旁的什么人借的?
不管是哪一种,她们家也不可能真拿着欠条,直愣愣地跑去问九皇子要银子吧!
白拿着这张欠条,跟死的又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