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得不对。但我知道,只要我一说,我娘一定不会答应······可我一定要去。”
文宏的目光中透着一往无前的坚定,直望向常晞的眼睛:“等我平安回来,会好好跟他们赔罪的。”
看着他平和却坚持的目光,常晞的心头一滞,千言万语都哽在了胸口,半晌无言。
“那是自然!”她定定地望着文宏:“你一定得平安回来!”
“一定!”
他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明亮,笑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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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宏是吃过了午饭才走的。
常晞送着他,直送到了大门外才罢休。
看着他高大丰朗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常晞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就鼻子一酸,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何沐阳搂了搂她的肩膀,笑道:“你也太婆婆妈妈了。上次去北境戍边,一样是真刀真枪对敌,也没见你这么难受担心过!”
“那怎么能一样?”常晞立刻反驳道:“上次是驻守边关,只要不出乱子,根本用不着出城应敌,虽说后来还是打了一仗,可他不过是个大头兵,跟在后面,摇旗吆喝几声就罢了,就算遇敌,也是些零星的散兵游勇,以他的身手,总不至于真有什么闪失。可这次却不同······”
何沐阳却越听越是面色古怪,听到最后,已是哭笑不得。
“谁说他只是跟在后边摇旗呐喊了?”他连连摇头:“你们妇道人家,到底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他是跟着我的人,本就不是寻常的散兵,更何况,以他的身手,也不可能让他只做个大头兵,当时,我紧随着林总兵,他紧随着我,燕辛的兵将凶猛,他却丝毫不惧,一柄长刀使得虎虎生威,在身周荡开了一个大圈子,逼得燕辛骑兵一时都不敢靠近。回营以后,林总兵立刻就问我他是谁,得知是冀州文家的人,又是头一次上战场的新人,林总兵也担心他有闪失,这才没有把他从我这儿挖走。”
一席话听得常晞目瞪口呆。
“他的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反应过来后,她急得声音都变了。
何沐阳不由得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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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常晞描述的情景太过离谱,他还以为是她道听途说,胡乱猜测的,没想到,竟是文宏欺负她不懂,在家信里胡写一通,故意来糊弄她的。
“你也别太担心了。”何沐阳只得安慰道:“虽说这次跟上次不同,可也不见得像你想得那么危险。西北城深粮足,易守难攻,土戎连年干旱,粮草短缺,大军补给不足,只能打快仗,我军只要取守势,拖住他们即可。越是久攻不下,土戎就会越心急,就越容易乱了阵脚,到时候,再派精锐从侧翼突袭,土戎的军士一慌,阵型就会露出破绽,我军的胜算就更大了。”
常晞听完,眼中却疑云顿起。
“肃州卫三面都被土戎的国土包围,很容易腹背受敌,怎么会易守难攻呢?”
这也是从那本《九州景物略》上看的吧······
何沐阳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肃州的地形不平,高原盆地交错,易于藏匿,对于熟悉地形的我军将领来说,是天然的屏障。也正是为了应对三面环敌的局面,先帝爷晚年时,就下旨在肃州卫境内修建了四十八座堡垒,还加筑了城墙、闸楼,这四十八座堡垒,与边墙隘口构成严密的防御体系,如今肃州卫的防御力,早不是二十年前可比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常晞心里的焦虑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你也别太把他瞧的小了。”何沐阳温声道:“这次出征,不少人都觉得定会旗开得胜,有心把自家的子侄安排进去,好挣个前程,竞争其实并不小,要打点好上下关系,也没那么容易。他能处理好这些,可见早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又有军中的故人可以照应一二,总不至于太过危险。”
“不会太过危险,可总还是有危险的!”
何沐阳不由得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湄儿,你是个聪慧人,今天也说起傻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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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晞低头默然。
是啊······
自从文宏选择了从军这条路子,就注定了他不可能不上战场,既然要上战场,就不可能没有危险,这是早晚的事······幸亏何沐阳师从卫老将军,在西北也有熟人能说上几句话,提早做些安排,尽可能的让文宏更安全一些,这已是十分不易了。
常晞不是不知道,可是,“知道”和“真正意识到”,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况且,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免不了急躁了些!
“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何沐阳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你也是关心则乱。”
常晞满腹无奈,只能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情绪尽量平复下来。
“今天天气暖和,你去园里散散心吧!花园里已经开了一大片花,你不是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吗,正好去看看。”
常晞张口欲说什么,外头已经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管事的妈妈们都到齐了,正在廊檐下候着,等着讨奶奶的示下。”
常晞站起身来:“让她们先去抱厦,我一会儿到。”
何沐阳却一把拉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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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绪不好,还是出去逛逛吧,要是有要紧事,让她们先回太太去,我派人说一声,就说为着文家表哥的事,你一时心急,头晕不适,不能料理。”
常晞却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就回来。”她苦笑道:“有点事儿做也好,省得我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情更不好。”
何沐阳便也不再拦劝。
常晞换了件衣裳,又对镜抿了抿微松的鬓发,由骊珠松萝陪着去了抱厦。
待她走后,何沐阳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方才,他安慰常晞的那些话,虽然说的都是实情,但并不是全部。
战场上的局势变化多端、诡谲莫辨,在没有真正打完之前,谁也不能妄断输赢。
而且,他担心的也不仅仅是这个······
窗外春色满园,一片明快动人的勃勃生机,窗内的人却眉头微锁,周身流露出一股沉静凛然的气度,让人不忍、也不敢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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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端阳节。
送走了赴往西北的大军,各家各户的门前开始挂上了艾叶菖蒲、家人们聚在一处饮雄黄酒、吃粽子······有些喜动的人家,还组织了打马球、踏青。
宫里赏下了彩锻、香珠等端阳节礼,老太君和邹氏都是有诰命的,次日一早起就要进宫谢恩。
宫内宫外,到处都在讨论西北大军与土戎的交战,所有人都目光灼灼,说得热火朝天,就好像西北已经打了胜仗,不日就要凯旋一般。
不同于外界的热闹,何家上下却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起有关战役的任何事情。
天气晴朗,长空一碧万顷,城内城外,目光所及之处,处处可见艳红如火的石榴花,明远堂的藤萝又焕发了勃勃生机,牵藤引蔓,生枝垂叶,透出葱翠的绿意,在艳阳天里隔绝出一片清凉。
绕满了藤萝的木架子下,常晞把沁凉的瓜果往何姝的面前推了推。
何姝正在把早已做好的香囊佩在腰间,她的头微微垂着,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
常晞暗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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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姝终于系上了丝绦,又调整了一下两边蝴蝶翅膀的形状,抬起头,笑容如春花般娇美:“二嫂,好不好看?”
“很美,很好看。”常晞含笑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夸香囊,还是夸眼前的人。
何姝甜甜一笑,目光清柔如水。
“这是骊珠教我绣的,你瞧。”她细细地指给常晞。
常晞便也顺着她的意思,仔细听她说着这里是叠针绣,那里是回针绣,那里又是滚针绣······
听着听着就出了神。
何姝望了她一眼,也不去打扰,只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吃起果子来。
这一坐就坐了小半个时辰。
等常晞回过神来,一转头,恰恰对上一双清水般的眸子。
何姝正目含关切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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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你是在为文家哥哥担心吗?”何姝的声音细细的,一字一句却很清楚。
常晞笑了笑,抚了抚何姝的满头青丝,没有说话。
“其实······你们都觉得我还小,怕我难过,所以都不在我面前提起······”何姝牵着嘴角笑了笑,就像路边不知名的小花,有种柔弱却坚韧的美:“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无论文家哥哥回不回来,我都要嫁过去的。”
“胡说什么?”常晞握紧了她的手:“家里的人都很疼爱你,绝不会让你如此!更何况,文表哥走之前特意留了信,姑母也从冀州赶来,承诺了一旦有变故,婚事就作废······姝儿,你别胡思乱想了,文表哥那个人看似随和不羁,其实最是重诺守信,他答应我们会平安回来,就一定会爱惜己身,你也别太担心了。”
一向温柔乖巧的何姝却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