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那样刚强明决的一个巾帼女子,却偏偏得了这么一个磨人的病······
萧合环心下黯然,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曾祖母。
抽个空也该再回去看看了······
她压下心中的伤感,抬头望向邹氏,等着她的示下。
邹氏沉吟了半晌,才道:“老太君的言语已经难以自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以后,老太君的身边只能由那几个最忠心的下人贴身伺候着,等闲的人一概不得近身。林妈妈自己的岁数也不小了,是熬不得的。秋容、月容、甘雨、梅雨······这几个大丫鬟自不必说,都是能贴身服侍的,二等丫鬟里,这段日子我冷眼看着,知晴和茜儿这两个也不错,我想着把她们两个也提上来,她们升一等丫鬟,每人要多领一两银子的月钱,也别去动公中的银子了,就从我的月例里扣吧。”
常晞忙道:“这次额外添丫鬟,也是事出有因,从前也是有旧例可循的,都是公中添上这一份,哪能从您的月银里扣?”
“大嫂说的有理!”萧合环也道:“再不济,还有我和大嫂,我们一人一份补上就是了。”
邹氏却立刻摇了摇头。
“老太君这个病,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咱们需得齐了心,家里上下才不会乱了套。”她强打精神笑道:“你们年轻人,月钱本就不多,平日买个胭脂、鬓花的,开销本来就大些,这样的事,自然是从我先来。你们不必再多说了!”
二人只得恭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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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国公府的洗三礼如期举行着。
果如那天的婆子所说,排场颇为盛大,从正门起,中间一条大甬道铺了长长的猩红绒毯,苍翠的迎客松透着古朴意趣,花园两侧的枯木枝杈上全绑了各色绢花,在雪光映照下,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华彩,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冬天还是春日。
前来参加洗三礼的宾客们不由得啧啧盛赞。
“好齐整的排场!”
“她们家这是在哪儿发了财?”
有人小声议论着。
常昭的贴身大丫鬟微微皱了皱眉,低声向常昭道:“夫人,您看这······”
常昭的脸色极是难看!
前阵子突然跑去问自己借钱,原来就是为这个!
她气得脸色发青,忙低下头喝了几口热茶,闭目不语。
耳畔的恭贺之声依旧此起彼伏。
国公府的太夫人和长嫂都是孀妇,这样的日子,是不能公开露面的。顺理成章,李晗就成了今天绝对的女主人。
一般的产妇,在坐月子的头几天时,往往身上还不利落,只能在屋里歇着,不能陪客,可李晗却截然不同。此刻,她穿着一件大红五彩凤蝶流蜂绣牡丹花的缂丝褙子,头戴五凤珠冠,脚踩织金绣鞋,打扮得华贵无匹。
可她的人却实在瘦得厉害,被庄重华丽的大红色衣裳一衬,更显得身姿单薄,颧骨微高,眼眶微深,下巴尖尖,美则美矣,却完全没了少年人的明媚活力,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不过,在场的众宾客都没见过李晗从前是什么样子,还以为她是产后亏虚,格外瘦弱些,因此也都不以为异。李晗也谈笑晏晏,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盼哥儿,到处给各家的长辈看,进退间倒是颇为得体。
再怎么说,也是在国公府里历练多年的国公夫人了······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偏偏就看不明白,于她而言,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常昭心里百味杂陈,不禁微微侧过头去。
周旋了一大圈,眼看着时间几近正午,该开席了。
李晗四处看了一看,不禁有些失望。
今天来的人不过比以往宴请时略多一些,远远没达到她的期望。
是帖子没送出去么?
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引着众女眷进了宴客厅。
里间满满当当的摆了数十桌席面。
众女眷互相都是熟识,倒也不见拘束,各自亲亲热热的坐下了。
桌上摆的是第一等的席面,种种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全用一色的洋彩瓷盘子装了,愈发显得菜色鲜明,配的也是上好的金华酒,又惹得不少宾客纷纷侧目。
常昭却觉得食不知味。
席间,李晗就说身子不能支持,跟众人打了招呼告了罪,想要回屋少歇片刻。
众人都忙道:“你刚生产完,是万万不能劳乏的,快回去歇着吧!”
李晗笑吟吟地应下,路过常昭身旁时,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
常昭却像没看见似的,正好低下头去吃酒,避开了她的眼光。
李晗不由皱眉。
回到屋里,她又派人去请常昭:“就说我不舒服了,让她来瞧瞧我。”
丫鬟转身去了,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折回来。
“永宁侯夫人已经走了。”丫鬟道:“我走到门口时,正巧碰上了,她叫我传个话给您,说您有了钱,以后手里也该严紧些,劝您把银子用在正经过日子上,别再买这些虚热闹了。”
李晗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死人哪?既然碰上了她,怎么就不知道拦着?”她怒火中烧。
自己掏空了仅剩的那点嫁妆,又问姐姐借了一笔钱,才摆下了这次的洗三礼,还不是为了叫从前那些姐妹们好好看看,她过得有多好?
常晞那个小贱人不来也罢了,连自己的亲姐也只是略坐坐就走了,这不是公然打自己的脸么?
看到她脸色不善,丫鬟们早都见怪不怪了,都耷拉着头,像一群石墩子似的,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过不多时,外头传来小丫头战战兢兢的回话声:“夫人······洗三礼的仪式都准备好了,您看·······”
李晗冷笑了一声,进屋换了件更华丽的衣裳,转身又到前厅应酬宾客去了。
结果当晚就动了红。
“我是国公夫人,她们都嫉妒我······”
半梦半醒之间,她兀自呢喃着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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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莺飞草长的时候。
明远堂上上下下一片热闹,都准备着送玉露出门的事。
骊珠每天眼泪汪汪的,跟玉露两个手拉着手,关在屋里说体己话,一说就是大半天。
雪椿等几个小丫头都是没经过这样的事的,不免十分好奇,松萝更是问道:“嫁妆不是早就备下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杂事要忙?”
雪椿看着在那里清点财物的薛妈妈和秦宝柱家的,不由得笑道:“这么多东西,可比别人家嫁闺女的场面还大呢!”
“可不是吗。”松萝往屋里望了一眼,笑得与有荣焉。
屋里,常晞刚陪孩子们练完了说话。
难得天气晴朗,常晞一时兴起,又让人拿了明纸来,想画两幅花样子,给孩子们做几件小衣。
可他们哪里有片刻消停的时候?这个抓了常晞的笔,那个就往常晞的怀里拱,好容易哄着那个老实坐好,另一个又开始嚷着要喝奶了。
常晞知道今天是肯定画不成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搁下了炭笔,叫了乳娘进来。
“难得天气好,领着他们到后花园转转吧!”
两个乳娘都笑着应是。
恬哥儿的手指勾住常晞的衣袖,“娘也去!娘也去!”
常晞笑着摸了摸他乌黑的小头发。
那边恂哥儿已经把满手的炭印抹了自己一脸。
廖乳娘一边“哎呦”了一声,一边赶紧抱了他下去洗脸。
恂哥儿十分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又伸手往廖乳娘的脸上漫去。
“我的小祖宗呦!”廖乳娘花着一张脸,哭笑不得。
常晞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忽听见外头一阵脚步乱响,几个小丫鬟叫道:“快去请大奶奶,太太有事找!”
常晞不明所以,只得换了衣裳,让乳娘领着恂哥儿恬哥儿先去逛,自己则去了青荣居。
“你文表哥马上就要回来了!”邹氏笑得开怀,“大军已经到了离京都二百里外的青群山,再过几天就到京郊了,到时候,主帅先到宫中交旨谢恩,等北境的将士回来,再一起举行献俘的仪式,论功受赏。”
“太好了!”常晞喜形于色,又奇道:“他们都回来了,北境的将士们怎么还没有动静?”
萧合环抿嘴笑道:“北境离京都的路程比西北远多了,哪有那么快?”
还真是的!
常晞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邹氏却笑得十分欣慰。
儿媳妇这是一心惦记着儿子呢······
“这几天老太君也欢喜得很,天天问沐儿什么时候回来呢!”
正说着,就听见里间传来了说话声:“谁在外头说我沐儿呢?”
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由秋容扶着走出来了。
“是沐儿要回来了吗?”她笑呵呵地问着。
邹氏忙笑道:“快了,就快回来了。”
众人现在都拿老太君当孩子哄着,谁也不敢逆着她的心意说话。
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到了罗汉床上,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一碟黄灿灿的蜜橘。
常晞看得分明,立刻过去端了来。
秋容连忙剥开一个,把一片橘子瓣单取出来,用细签子剥去了外面的薄皮,露出里头水灵灵的一瓣瓣细肉,十分体贴细致地喂给了老太君。
老太君吃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