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阳下午陪着宾客们喝了不少的酒,早就有了七八分醉意,听见常晞突然一反常态,换上一副郑重之色,他不禁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用过“世子爷”这种过分严肃的称呼叫过自己了。
他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道:“再给我拿碗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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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又用凉帕子擦了把脸,何沐阳的眼神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明。
“你说吧,我听着呢。”
这番话,常晞其实想了很久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也好、文表哥也好,你们有你们的心志抱负,这我明白。”她言辞恳切地道:“当日,北境战乱,世子爷却杳无音讯,我派了杜林去打听,可还没进城门就被人拦下,世子爷想来也是知道这事的,只是怕泄露了军情大事,这才一面也不能见,一句话也不能传递,军令如山,这也是应当的。只是,说句自私的话,虽然事后知道了一切因由始末,可回想当时,家里每一日的忧虑煎熬,却都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是假的。”
这一点,何沐阳无话可说。
家里派了人,不远千里奔波北境,只为了探知他的消息,这件事他确实知道。
当时,家里上下该是何等的忧急不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也完全可以想象。
即使知道杜林绝对忠诚可靠,绝不会走漏任何一点消息,可他依旧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因为他是军人!只要上了战场,就只有国,没有家。
他望向常晞,眼里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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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晞道:“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世子爷能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管咱们回得去京都也好,回不去京都也好,都千万别再主动去揽事揽责了!若朝廷一定要指派你,既是皇命难违,我也决不会有二话,叫你为难。可······若是没落到咱们的头上,世子可千万别再出头了。就算你不去,朝廷也自有满朝文武可以起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保得住咱们自家也就够了,天下事原也顾不了那许多!”
何沐阳听罢,良久不语。
常晞也不催促,只是定定地等在那里,用态度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又过了良久,何沐阳才十分缓慢地开了口,语气中罕见的带了几分迟疑:“湄儿······我不能现在就答应你。但你刚才说的,我必会仔细思量。”
常晞虽有些失望,可心底里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肯轻易表态,正好说明了他是在很认真的考量自己说的话。
她也知道他为难,忙笑道:“原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今天喝了酒,还跟你说这些······”
何沐阳微微摇了摇头。
“你我夫妻,不必多说。”他温声道:“你担心我,我都明白。”
自己的苦心能被人理解······常晞只觉得眼前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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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想用眼泪来绑架何沐阳,逼着他立刻答应自己,于是连忙假借着要喝水,别过头去,用力眨了眨眼睛。
再回头时,又是一如方才的平静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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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了圆屋酒,何沐阳一家四口,算是正式在北津落稳了脚跟。
送别了沈清文和余妈妈等人,家里家外,到处都忙活得热火朝天。
“把那个旧窑的胆瓶换下来,用青瓷的就可以了。”
“厨房后头的小屋空出来,专门放那些干果杂菜,方便拿取。”
“这两间都按客房布置,把无用的衣裳、杯碟都收起来,只留下茶具、掸帚、痰盒、脚踏之类。”
她在外屋的炕上指挥着众人搬动东西,何沐阳则在里间的炕上看柳如云寄来的信。
又是厚厚的一大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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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沐阳左右无事,就权当是饭后的消遣,一页一页的仔细看完了。
常晞进来取荷包,一抬眼就看见何沐阳神色轻松,嘴角微翘,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
她不禁笑问:“都说什么了?”
何沐阳笑了笑,放下信纸抻了抻肩膀,道:“他要成亲了,明天六月。”
“哦?”常晞一听就笑了:“他都十八岁了,也该成亲了。到时候得好好准备一份大礼,派人亲送去柳州才是!”
何沐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小子!知道我不能去柳州观礼,还嚷嚷着过了头一个月,就要领着新娘子过来看我呢!简直胡闹。”
何沐阳是被贬谪的,无召不得离开北津境内,柳州是肯定去不成了。
不过,柳家也是大族,不可能轻易放任柳如云到处乱跑,尤其是来这偏远至极的北津。他这想法也确实太随性了些!
常晞不禁莞尔。
“文姑姑也是明年六月成亲。”她笑道:“倒是全赶到一块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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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明年适合嫁娶的好日子似乎不算特别多,也难怪不少人家都把婚事定在了六月间。
沈、海两家如此重视这次的婚事,沈清文又是独女,到时候,肯定会是十里红妆的盛大场面了!
只可惜,是要远嫁去岭南,别说自己身在北津,就是还在京都,只怕也难有机会去送送······
常晞有些遗憾地想着。
骊珠进来讨常晞的示下:“要送去郭、丁两家的东西已经打点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郭、丁两家都刚生了孩子,邻里们送什么的都有,常晞也打算送些小孩子的吃穿过去,尽尽礼数。
她出了内室,才笑道:“东西你看过就行了。让李乳娘领几个婆子去走一趟,再问问郭家,愿不愿意让儿媳妇来我们家里当乳母,工钱我都跟李乳娘交代过了,叫她别太声张,私下里跟郭家的人说说。这几天家里事多人杂,你和雪椿、松萝几个就别出门了,在家替我好好看着些。”
郭大娘的手巧,她媳妇也是个干净利落的,常晞对她们一家的印象很不错。
骊珠忙屈膝应是。
常晞望着骊珠娉婷的背影,沉吟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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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请客吃饭时,已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骊珠身上。这几天,还有两户人家的未婚小伙子借着串门的名义过来,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往内院里张望,偶尔看见骊珠出入内院,还有人径直赶上来搭话,说得深一句浅一句的,一点分寸也没有,让人听了直想皱眉!
到哪儿都有这样流里流气的人!常晞有心让家丁去告诫几句,却又担心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反倒叫骊珠的脸上挂不住。
还是尽快托韩掌柜,给找个适龄的优秀小子吧!
她暗暗拿定了主意。
宅子共有两进,第二进还带了后罩房,常晞盘了盘家里的人口,把第一进的正屋作为会客的大堂,东边最大的一间当成宴客的花厅,西边的几间房舍,一间给何沐阳做书房,一间作为他的临时歇憩之所,一间做藏书房,另有一间小的,常晞叫人先腾了出来,准备以后给恂哥儿和恬哥儿也做个书房。
二人的卧房设在内院正中,东南角是厨房,东西各设一间客房,西边的空屋子则用来存放京都带过来的东西,后罩房加了隔扇,分隔成很多间,给几个丫头、婆子们做卧房。
这次他们带来的人不算很少,平时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多有不便。村子里地广人稀,宅子后面不远处还有几间民房,也空落许久了,常晞跟何沐阳商量了一下,索性都买下来,照样整修一番,专门作为家丁护院们的住处。家丁仆从们平时当值时,就在外院的值房里歇脚坐卧,晚间则各自家去。如此一来,宅子里的人更是清净了不少,跟从前在京都时也差不多了。
鹅黄色的软帘一挂上,屋里顿时添了几分明快活泼,跟窗台上粉白娇俏的长春花相映成趣,更显得温馨而生气勃勃。
等明年开了春,再在前院种上几棵花木,就更有模有样了!后山开的秋海棠就不错······
常晞端详着自己的新家,越看越觉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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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沐阳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垫子,笑道:“穿来绕去的,都看了半天了,还没看够?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常晞展颜一笑,却不听他的,而是继续端详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字,时不时的调一调高度,觉得终于顺眼了,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微尘,到何沐阳的身边坐下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布置屋子?”何沐阳随手递了杯茶给她,“不觉得麻烦吗?”
他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十分的繁琐无趣。
“不觉得!”常晞的目光明亮,笑道:“光是一副门帘子,怎么配合屋里的家具陈设,用什么颜色合适,这都是有讲究的。你看,我只是把原先的褚色帘子换成了鹅黄的,屋里是不是就亮堂的不少?”
何沐阳往门上看了几眼,笑着摇了摇头,“没看出来。”
常晞不由得气结!
“谁都像世子似的,什么颜色都不在乎,一年到头都是那几件深色的衣裳!”她揶揄道:“叫外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媳妇的苛待了你,连件新衣裳也不给你做呢!”
眼前的人面如朝霞,一双微微上挑的秋水眼注满了灵气,语声清朗如玉珠,叫人光是坐在这里听着她说话,就忍不住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