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是一种奇怪的自然现象,起码知识库里是这样介绍的。它没有实体,没有固定形状,出现没有规律,没有诱因,是个小概率事件。但一旦出现,与白影重叠的事物必然凭空蒸发。
郁飞尘琢磨了一会儿,截至目前,这个世界的其它地方都很合理,雪人却不同寻常。很多世界都流传着诡异的怪谈,或幽灵,或沉船的航道,半真半假。但“雪人”已经真实出现在他眼前,并且差点毁掉整座飞船。
“我遇到意外的时候,不会觉得它是偶然事件,”郁飞尘说,“首先要排查是不是有人加害。”
唐珀道:“你似乎习惯戒备他人。”
郁飞尘收起终端,对上唐珀的视线,道:“如果相信所有人都很善良,你好像也当不上主神。”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唐珀的目光淡淡温和,道:“现在我不惧怕任何意外。”
确实,郁飞尘点点头。他发现自己就喜欢看主神这副高高在上的矜贵样子。包括在审讯室里也是,唐珀身处电椅还能冷冷嘲笑典狱长的那个画面就很不错。
他起身:“你要吃点东西吗?还是睡一会儿。”
唐珀在数他的抑制剂支数,态度理所当然得仿佛在清点自己的财物一般。郁飞尘伸手就把低温箱给他提走了:“我还要用。”
“你用什么。”唐珀却笑了一下。明明是很温和的笑意,郁飞尘却察觉出了一点——微微的,嘲笑。
却听唐珀下一句道:“你还没成年,公爵。”
郁飞尘:“……”
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秘书确实说过,他还没举行成年礼。他对这具已经长成的alpha身体很满意,忽略了这个鬼地方的正式成年是20岁。
郁飞尘:“快了。”他把低温箱放到自己床头一侧,终止了这个话题。
过一会儿,唐珀说,他想吃点东西。的确,刚才那场应激折腾得太久,连郁飞尘都觉得心力很交瘁。但房间里没有,要去其它舱室去。
郁飞尘看了一眼这位omega,觉得他虽然暂时恢复了正常,但最合适的归宿还是当个被锁起来的金丝鸟。他说:“我去拿,你在这里。”
但当他拉开门的时候就发现唐珀似乎又开启了自动跟随的按钮。
跟着也行。
咔哒一声,唐珀的右手腕被扣上一枚银色手铐。
唐珀蹙眉:“你随身要带这些东西么?”
郁飞尘自然没有这种爱好。“审讯室拿的。”他说,“希望您有点犯人的自觉,主教。”
唐珀眉头微舒,接受了右腕上的手铐。但郁飞尘知道这人又看了他一眼,像是又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他想。算起来他们相识也不算短了,但真正开始彼此了解是在这几天——将身份坦诚相待后才发生的。
在此之前主神也在观察他,但那好像只是稍纵即逝的注视,显然那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在自己身边久留。
他把另一端的手铐握在手里,带着唐珀去舰船的餐室,守在门口的司机。
“下午好,公爵。下午好,主教。”司机打招呼的态度很自然。
秘书没出现,不知去了哪里摸鱼,路上有其他人见到他们,低声议论纷纷,但没人对兰顿公爵和唐珀主教一同出现这种事表现出讶异。
郁飞尘在桌上放了杯牛奶:“唐珀和兰顿很熟?”
唐珀道:“未成年的贵族继承人居住在首都,名义上由教皇抚养。”
“事实上?”
“事实上,兰顿由唐珀教养的时候更多一些。”
“那他教得不怎么样。”
“他忙于反叛,难免疏忽,只能尽力分出时间陪伴。”
郁飞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唐珀若有所思。
唐珀看着他乌沉沉的眼瞳,道:“但他人的记忆对我来说异常遥远。”
郁飞尘把牛奶杯推给了唐珀。唐珀接下,啜了一口,又道:“不过我与你的关系或许与他们相似。”
郁飞尘顿时想起了母舰上的那些年少时光,笑了笑:“你可没教过我什么。”
唐珀眼睫微微弯了一下,没回答。
郁飞尘起身拿了杯果汁,回来后手铐的一端还安静摆在桌上没动丝毫,似乎在等他认领一般。他想起方才的对话,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回想往事了。
唐珀在观察他没错,但这些日子,他也逐渐看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长官。
接下来的生活很乏味,阿希礼上将总是犹豫要不要把唐珀关回去,霍普神父每天早上来请教一次现在的航行是否正常。郁飞尘用自己的房间收留了唐珀。
即使是主神的意志也无法完全抵御命运伴生的生理本能,唐珀每晚都要打一支抑制剂才能入睡,但睡着睡着,又会靠在郁飞尘身边。
郁飞尘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唐珀本能觉得未成年的alpha危险性较低,而不是因为其他。
而他放任唐珀枕在自己胸前,也是因为永眠花的气息能够改善睡眠。
但随着能嗅到的永眠花香气愈发明显,他逐渐感到难以言喻的麻烦正在接近。他还知道自己喜欢有序而非失序,天生有规避麻烦的倾向。
就在一个他看着唐珀的睡颜,感到困扰的深夜,霍普神父托秘书传来消息,找到了一个可跃迁的坐标点。不知道通往哪里,但跃迁点附近一定有帝国航空港,他们得在那里检修一番,再重新规划去矿星的路线。
秘书说这话的时候郁飞尘不得不捂着唐珀的耳朵把人扣在怀里,唐珀离最后时限只有三天了,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成为彻底应激的诱因。
秘书审慎地看了他们一眼,道:“公爵,虽然注定无法拥有omega,但你也不要对另一个alpha下手。您以前就很怕主教,现在难道不怕反被——”
他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郁飞尘:“你可以走了。”
白松至少不会说这种胡话,虽然郁飞尘总觉得那孩子一直杳无音讯,现在可能被投放到了矿星,正在辛劳挖矿。
秘书乖巧离开,郁飞尘又叫住他,问了一句:“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秘书回答了一个日期,郁飞尘陷入沉默。
沉默中,舰船完成了跃迁。舷窗外展开一片浩瀚星空,跃迁开始时,郁飞尘就注意到周围的群星黯淡了一瞬,现在离开跃迁亚空间,他又看到了同样的黯淡场景。
“你再说一遍,”郁飞尘低声接着霍普神父的通讯,“我们在哪里?”
“紫罗兰航空港,就在首都墨霍附近。鸢尾花空港对面那个。我已经向港口发出接驳信号了。”霍普说。
绕了一圈,竟然不巧又回了首都星。
接下是顺势去首都蹚浑水,还是去继续去矿星完成任务等待成年礼?成年礼之后他会得到一整个兰顿星系的统治权,包括领土与军队,他已经计划好先把唐珀那套通用语言引入自己的封地,然后花些时间收拢军队,最后考虑是否直接端掉教廷。
郁飞尘正想着,阿希礼上将的通讯又打来了。
“我收到了墨霍的消息,你叔叔传来的,”上将语气严肃,“你现在必须立刻回墨霍,去见教皇冕下!”
郁飞尘:“发生什么了吗?”
“帝都出事了,”上将语气急促,“皇帝陛下意外遭遇雪人,蒸发了。”
郁飞尘:“……?”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管你死在房间里在和唐珀鬼混什么,现在,穿好衣服给我出来,立刻。”
郁飞尘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唐珀,这人难得睡得深了一次。
“陛下蒸发了,但……”他有些许疑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是还未天亮的清晨,葬礼不会在这个时候举行。
那边传来拍打桌子的声音。
“你这个——你——”阿希礼上将喘了几口气,道:“他没有孩子,只有两个已逝的姐姐,我想你不至于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叫什么。”
上将的语气中饱含对帝国未来命运的绝望:“……你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郁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