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94章 十三元凶(中)
    杨无邪注视着戚少商,忽然想起了苏梦枕,一位人格魅力同样强大的领袖。

    他们很像。

    真的很像。

    二人均是胆气过人,精明强干,识人善用,杀伐果断,坚韧不屈,还有股子傲劲。

    苏梦枕是孤傲,显得过于严肃,不易亲近。至少在大多数人面前他表现出的是压迫感与威慑力,让你对他肃然起敬,也不由生畏。

    戚少商则不同,他是桀傲。

    他不受约束,亦正亦邪。枭雄之心大于王法,草莽之气盛于刑律。

    有志气,有野心。

    志气强于野心时,能心怀天下,行侠仗义。野心压过志气时,会不择手段,走向极端。

    所以,戚少商对抗过官府,反对朝廷,甚至想要行刺圣驾。

    他们今夜谈的就是皇帝,以及皇位的事。

    戚少商道:楚相玉曾是申王府中幕僚,后来与“简王”赵似交往甚密,且有意推翻赵佶,扶持赵似荣登大宝。

    杨无邪道:此事算不上秘密,赵似是神宗钦成皇后朱氏所生,乃哲宗赵煦的胞弟。当年哲宗驾崩,因无子嗣继位,故而由其兄弟中挑选一人继承皇位,宫内朝中为此争论不休,互不相容。按长幼有序来讲,申王赵佖理应当选,但赵佖患有眼疾,是个盲人。他来当皇帝,有失国体,有损国威。一个无法参与科举,批阅奏折,颁布诏令,审视国事的九五之尊,岂不是让外邦耻笑,百姓汗颜。如此一来,人选就落在端王赵佶,简王赵似身上。至于燕王赵俣,越王赵偲当时是“成国公”,“祈国公”,大宋律法皇位继承需由封王者方可接任,他们二人不符规制,没有资格参与。

    戚少商正色道:宰相章惇为首的大臣们,称赵似在朝野素有仁孝之名,先帝生前对其也是赞誉有加,力主由其继位最为合适。而非沉湎享乐,声色犬马,不务正事的赵佶。

    杨无邪道:章惇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为由,反对赵佶继承皇位。又以太祖赵匡胤传位于太宗赵光义为例,应效仿此法,支持赵似来当皇帝。可向太后深知章惇乃朱太妃亲信,赵似是亲子,若让他们遂愿,自己日后宫中威信必减,地位恐不保。故强烈否决,又说“端王有福相,先帝多次赞誉,理应继位”的话,示意让赵佶继位。加上曾布与章惇是死对头,且觊觎相位已久,也站在向太后一边表态赞同。尚书左丞蔡卞原有意推举赵似,可一瞧风向有变,向太后执意要扶赵佶上位,立刻见风使舵予以附和。章惇眼看一对三毫无胜算,再坚持就是自讨没趣,只得作罢。

    戚少商叹气,顿足,摇头道:为一己私欲,争权夺利,选了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才招致蔡京,童贯等怙恶不悛之流横行,百姓深受其苦,大宋深受其害。可悲、可恶、可耻。

    戚少商手搭在青龙剑柄上,怒眉斜飞,又叱一句:可杀。

    他眼中含着怒气,剑鞘透着怒意,仿佛要一怒拔剑,斩奸除恶。

    杨无邪脸色微变,叹声道:赵佶虽是昏君,但不违宋法,且由太后,大臣商议所定,合乎情理。诸葛先生那时作为老四大名捕,御林军总教头,大内第一高手身处朝中。他的身份无法参与宗室内政,可身为御前护卫是在场亲历,见证此事,默认此事的。

    戚少商愤然道:可狗皇帝有见不得光的罪证,他根本不配当皇帝。

    杨无邪把目光移到戚少商的青龙剑上,蓦然问道:你是指那件事吧?

    戚少商双眉一舒,反问:军师说的是哪件事?

    杨无邪道:“逆水寒”一案,剑鞘里的遗诏、血书。

    戚少商愣了愣,微笑道:你知此事,我并不奇怪。无情代表神侯府,经常与你联络,互通情报,你们交情愈加深厚,已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你错了,大捕头根本没有向我提及过此事,更无泄露过剑鞘里的秘密。”

    戚少商笑容一凝,满脸是错愕之色。

    杨无邪接着说:金风细雨楼立足于京畿一带,放眼的是整个绿林。苏公子一直留意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岂会不知那么大的武林风波,白楼里还存有当年的旧档和资料。

    戚少商恍然道:如此说来,你们也知道赵佶的丑行罪状。

    杨无邪点头道:我们知道,但不认同,对血书一事有所质疑。

    戚少商又一怔:质疑?军师,你这话是何意?

    杨无邪道:苏公子认为血书,遗诏的事经不起推敲,真伪难辨,不可轻易当真。

    戚少商脸色大变道:不可能!当年楚相玉从沧州大牢逃脱,暂避连云寨时亲口向我透露过,而后确实从剑鞘中找到证据。“捕神”刘独峰临死前授意,将此证据用来要挟皇帝,可保全大家性命。

    “如果楚相玉是骗你呢?”

    戚少商倏然间,身体微微一颤。

    “他骗我?”

    杨无邪坦然道:你应该听过一个典故。三国时期,汉献帝泣写血书缝于衣带中,秘交国舅董承令其带出宫去,联络忠于汉室的人诛讨曹操。流传到后来大家熟知的“衣带诏”,袁绍,刘备等人就是以此诏书为由,起兵伐曹。按史书的说法,汉献帝是位既勇敢又愚蠢的皇帝,汉室江山亡在他手里一点不冤。

    杨无邪话里有点讥笑之意,说的戚少商愈发疑惑。

    杨无邪又道:汉献帝身在虎穴,终日如履薄冰。居然写这么个东西,还命人带出去大肆宣扬,公然挑衅曹操。又是血书,又是诏讨,他是觉得傀儡皇帝当的太无聊呢?还是嫌自己命太长,曹操不敢动他呢?至于袁绍,刘备手里的诏书怎么来的,他们心里最清楚。他们一起兵,哪里是为了忠于大汉,勤王讨贼。不就是找个借口抢夺地盘,扩充实力。所以“衣带诏”不是救皇帝,而是害皇帝,顺便自己当皇帝的幌子罢了。

    戚少商听完,又垂首踱步,沉思起来。

    倏地,他目光一亮,省悟道:军师的意思是,楚相玉要起兵谋反,必须名正言顺。有了所谓的遗诏,血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树旗举义,招揽各路不满朝廷的力量,征讨赵佶。

    杨无邪道:我认为楚相玉是这个用意,何况残害宗室的说服不能令人信服。申王赵佖幼时就患有目疾,这些太医院均有记录,白楼里也有存档,造不了假。另外赵佶是他弟弟也是幼童,如何残害他?难不成赵佶幼时,已窥视帝位,策划残害同胞了?事实上,赵佶登基后对赵佖,赵似极为恩厚。蔡京初次拜相,就暗中诬陷简王有谋反之嫌,篡逆之心,企图陷害赵似,以求圣宠。不过,赵佶并未采信其言,又有曾布,韩忠彦,蔡卞进言称赵似清白,没有为难于他。真要害申王和简王,赵佶有更体面,更好的方法,不用搞那种伎俩。

    戚少商心中一阵唏嘘,假如杨无邪所言属实,“逆水寒”一案的悲剧本可避免。众多武林人士,官府中人皆为一份假的罪证而拼的你死我活,实在不值。

    “不对!”

    戚少商猛然一惊,又道:军师,你的解释也说不通,有个显而易见的漏洞。

    杨无邪淡淡一笑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你一定会问我既然血书一事是楚相玉捏造的。为何傅宗书还要大费周章,安排顾惜朝卧底连云寨,又调动文张,黄金鳞出兵围剿,连九幽神君这等人物都出动,算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这点让你很疑惑对吧?

    戚少商笑而不语。

    他笑意里尽是对杨无邪的佩服之情。

    庆幸金风细雨楼有一位如此出色的军师,自己身边有个洞察秋毫的智囊。

    杨无邪道:我与苏公子有个大胆的推测,真的有一份遗诏,血书,或者物件的东西存在,并且直接威胁到赵佶的皇位。所以你们保护的是楚相玉所说的假秘密,傅宗书想要的是那个真秘密,他认为你们掌握的秘密就是他要的。可以用来威胁,摆布,操控赵佶的秘密。最后,傅宗书才发觉白忙乎一场,那不是他要的东西。

    戚少商豁然顿悟,感慨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此事后来烟消云散,没了下文。除了顾惜朝当了替罪羊,傅宗书等人没受牵连,赵佶也不追究此事,我们剩下的人都安然无恙。

    杨无邪道:傅宗书当时正与蔡京不睦,彼此较劲,确实没有多余精力对付你们。皇帝赵佶暗自庆幸,原来是虚惊一场,自然就不想再节外生枝。另外你还要谢诸葛先生,没有他从中斡旋,里外周护你们,帮大家脱困。哪有今日你这位京师红人,群龙之首?

    戚少商苦笑道:诸葛先生真不愧为诸葛神侯,对戚某有再造之情,重生之恩。

    杨无邪道:我也敬佩诸葛先生,他乃武林之贤,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师。

    戚少商又问:那苏楼主既知情,何不追查下去,掌握真相不就等于拿住朝廷的把柄。万一日后楼里有难,可以用来保全大家。

    杨无邪长叹一声道:后来小石头与白愁飞进京,楼里与六分半堂,迷天盟发生冲突。苏公子负伤断腿,花无错,古董叛变伏诛,沃夫子,师无愧,茶花皆亡。“风雨三无”只剩下孤零零的我,楼里动荡不定,哪里还有精力去查此事。

    戚少商颔首道:也是!后来白愁飞独揽大权,发动反叛,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王小石被迫出走,楼里的大将损失殆尽,状况堪忧,人力不及。

    杨无邪道:正是。不过,白愁飞倒很在意这个皇家秘密,派人去调查。触动了蔡京,傅宗书,也导致他后来败的那么快,那么惨。那种秘密一旦让他那种人掌握,岂不是要一飞冲天,把蔡京,傅宗书踩在脚下。所以蔡京果断摒弃白愁飞,让他迅速败亡,以绝大患。

    戚少商轻吁道:人在权力面前,是多么渺小,那么脆弱,多么不堪。

    杨无邪道:所以人要掌权,不能让权所困。

    戚少商思忖了下,又问:我在想,“十三元凶”案会不会和这个皇家秘密有关?

    杨无邪皱了皱眉道:我就怕有关!

    “难道?”

    “最好别有关!否则……”

    杨无邪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戚少商顿了顿,也蹙紧眉头,接下去说:否则会天崩地裂,万劫不复对吧?

    杨无邪面有难色,心神不宁的说:假设“十三元凶”是朝廷的授意,那盛鼎天一定有令主谋十分忌惮的东西或机密。换种说法,哲宗把类似于遗诏之类的机密交给了盛鼎天,命他出宫藏起来,保住这个惊天秘密。这么看来,他突然辞官返乡,突遭灭门就合理多了。

    戚少商道:对方发觉了这个秘密,为了赵佶能顺利坐稳皇位,就出手把盛鼎天灭了口。

    杨无邪道:兴许是,我们此刻只能去假设,不能下定论。

    “那主谋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