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从不觉得自己是别人口中的大侠。
他有侠义心肠,侠客风骨,侠士情怀,侠肝虎胆。
他敬仰那些大侠,钦佩他们的气节,羡服他们的事迹。
唯独自己不想当大侠。
因为,成为大侠后会越来越忙,越来越累,越来越身不由己,越来越有所顾忌,越来越不开心。
到最后,越来越不像大侠。
王小石只愿无忧无虑的过完这辈子,做个逍遥自在的凡人。就像存于天地间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虽没有华丽的外表,却有独一无二的心。
他认为石头与人一样,也是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有其自身的特点和个性。
甚至石头和人都有灵魂。
王小石称之为“石性”。
他爱好收藏石头,尤其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石头:石小乾坤大,自然灵气多。
他喜欢石头的朴实,沉稳,坚强,平凡。
偏偏他不是石头,更不平凡。
总是遇见不平凡的人,碰到不平凡的事,惹上不平凡的麻烦。
之前,他们一行人赶到朱家镇,发现村外有金人军队驻扎,大约有几百“铁浮屠”骑兵和上百人的后勤士兵。(铁浮屠是重甲骑兵,需要备用马匹,还要人手帮骑士穿戴铁甲扶其上马)。
金兵入宋已非同寻常,又恰巧在金风细雨楼的堂口,其中必有内因,王小石岂能旁观?
此事王小石要管,也管定了。
这是他的“石性”。
侠由心生,剑为仁施。
于是,他让梁阿牛几人先去驿站看看发生何事。罗师傅与镖师们监视金军动向,自己孤身去了石庙。
墙内,殿外,院中。
驿站传来的轰鸣声,令在场的众人为之一惊。
惊且不安。
曹无用心忖不妙,转身对两人道:胖子,铁匠,你们带点兄弟回驿站瞅一眼,看看是不是有人来砸窑。要是难办,赶紧来叫我。
铁手皱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一松。
胖子个头极高,身形极胖,手里提着一根开山棍,站在人群里极为醒目。
铁匠是个大黑脸,皮肤也黑黢黢的,像个挖煤的,握一把三十多斤的打铁榔头。
这两人一打量便知是有手段的主,他们领命叫了五六人出了院子,往驿站跑去。
金兀术很快从紧张中恢复平静,并瞥了一眼刘传凤道:是你的人?
刘传凤清澈的水瞳倏明,像雪亮的刀光划过。
“不是。”
金兀术微讶道:那会是谁?
刘传凤蹙了蹙眉道:只要不是铁手那边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铁手目光分视金兀术与刘传凤,心里仍有忧虑。
一来担心龙逸凡的安危,他是化解整件事的关键人物。
如今风云镖局落在龙逸尘手里,龙逸凡若死,则难以翻案。未来河东路的这支力量必会助纣为虐,与无头军一同作乱,祸国殃民。
二来眼前的局面僵持,对面几人都非等闲之辈,真打起来难免有伤亡。
尤其镇外还有一支金军铁骑,一旦冲杀进来镇上百姓怎么办?自己这边算上曹无用这几十号人,去硬拼几百铁浮屠,能有多少胜算?
“铁手,给个痛快话。把我小妹放了,不然老子就发信号叫骑兵进攻了。”
阿鲁补一面叫嚷,一面从腰间摘下一个犀牛号角。
金兀术瞄了一眼受制的富察阿朵,扬声道:铁手,让我发那种誓,断然没得商量。我敬你是条汉子,决计不会对一名女子下杀手。听我一句放了她,我保证不为难镇上百姓,一条命还是几百条命,你自己权衡。
“阿弥陀佛,生死一念间,铁施主你可要三思啊!”
青狮和尚双手合十,意在提醒铁手:势态凶险,性命攸关,要慎之又慎。
铁手自然明白。
所有人都指望着他。
在百姓心中:假如四大名捕都指望不上,那自己就没啥指望了。
大家把四大名捕当做救星,当成神。
可铁手不是神,但他却一心救人。
忽地,顾晓峰不耐烦的叫嚣道:姓铁的,你放聪明些,赶紧放人。
“不能放!”白欣如截声对铁手道:胡人的话不可信,你若放她,他们说不定照样屠镇。至少我们手上还有人质,实在不行就杀了她,跟这帮胡人拼了。
铁手沉吟不语,静思。
曹无用道:铁大人,你别为咱们顾虑,我这帮兄弟都不怕死。打起来没有一个怂包,这群蛮夷野人敢在朱家镇撒野,咱就干他们。
“对,干他狗日的……”
“我类乖乖,日你胡狗仙人……”
“妈了巴子的,老子早就想和胡人干一架,活动活动筋骨……”
“铁捕头,曹老大别废话了,抄家伙上吧……”
“扑街滴鼠尾衰仔,傻仔都话咗你个死人白痴仔讲野唔仑得正……”
“俺啥都不懂,就想揍这帮王八羔子……”
“哪里钻出来的丑八怪,脑壳上吊几根骚毛,笑死人了……”
“你别说,这几条骚毛还真像那打洞的老鼠尾巴……”
曹无用的手下群情激奋,毫无惧色,纷纷破口大骂。
白欣如看的点头称赞:曹大人,你的兵好样的。
曹无用道:他们不是我的兵,而是我的好兄弟。不瞒几位,曹某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乃是金风细雨楼太原分舵舵主。
白欣如妙目一转道:原来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你藏的够深啊!
铁手倒不惊讶,松开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金兀术让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一阵痛骂冷嘲,顿时心浮气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刘传凤语气讥讽的说:金将军,你可是金太祖的儿子。别人这般羞辱,你竟能沉得住气,脾气真好啊!
阿鲁补也来气,说道:堂哥,宋狗欺人太甚,完颜部族人士可杀不可辱。
金兀术倏然目光骤寒,眉宇间透出一股煞气。他高高的扬起左手道:在我手放下之前,你不放人,我就攻打朱家镇。
阿鲁补把号角贴近嘴边,盯着堂哥等待他发号施令。
“铁师兄!要我怎么帮你?”
忽地,铁手听到有人唤他,心头猛的一怔。
他心绪波动,表情很淡定。
呼唤他的人用了一种自在门的特殊交流方式:蚁语传音。
“是王师弟吗?”
“是我。”
“你怎么来的?”
“铁师兄,现在形势危急,先解决眼前的事。”
“那好。擒贼先擒王,那个持剑的女真人是首领,擒住他就好办了。”
“嗯,他交给我!铁师兄对付那个拿号角的,万不可让他吹号鸣令。”
“就这么办,我说“放人”便动手。”
“行……”
此时,刘传凤飘动的衣袖,猛的静止不动,变得坚硬犹如一片冰刀。
“小心有人!”
遽然间,一缕无形的刀劲破空斩向大殿房顶。
一刀翩然,刀意如雨,刀风里揉入一缕幽香。
冷。
清。
袖刀留香,且留痕。
“噼啪”一响,屋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伏匿于房瓦上的王小石翻身掠起,飞入空中。
“啵啵啵……”,刀劲催的瓦片激弹,溅起射向他。
王小石右手化剑,左手作刀,左右翻飞拨挡开碎瓦,人却掠向金兀术。
与此同时,铁手右手一掌隔空劈向阿鲁补,人则反方向快步拦住刘传凤。
刘传凤一刀未能击中王小石,正欲再攻。铁手健硕的身躯就像一堵墙似的,把她挡了回来,隔了出去,无法靠近。
铁手看似简单的阻拦,居然把刘传凤拦开三四丈远。
阿鲁补见状,鼓起腮帮子就要吹响号角,却迎面一道掌风袭来。
他慌忙俯身一蹲,手抱头避开铁手遥劈的一掌。掌劲擦着他头顶过去,手里的号角“咯嘣”一声让掌风削为两截。
青狮和尚纵身跟进,施展“抱佛怀心腿”,一脚把蹲伏的阿鲁补蹬个正着。
阿鲁补随即一栽,手里鹿角般的弯刀同时递出,分叉的刀刃瞬间割开青狮和尚的小腹皮肉。
白欣如长剑抵住富察阿朵,急声喝道:快退回来。
只见,被踢倒的阿鲁补又弹了回来,手里的刀化为数十个银点,以切、削、划、撩、劈、扫、提、戳的方式反攻青狮和尚。
单这一回合,阿鲁补就明显强出对方不少,硬吃一记“敬佛怀心腿”还能反击,可见其身体有多强壮。
青狮和尚听到白欣如呼声,一式少林的“梅花步”虚晃后退,肩头仍是让刀尖划开一道血口子。
阿鲁补见青狮和尚已退,对面人又多,也不敢冒然再攻,收刀回守。
另一边,金兀术遇袭,神情颇为冷静,动作更是沉着。
他人未转身,就一剑刺出。
这一剑刺的很“鬼”。
你根本看不清金兀术是如何起手出剑,剑就鬼魂一样凭空冒出来,并且又快又疾。
王小石面对鬼魅般的一剑,凌空侧翻避过,剑锋划过他的衣襟时,陡然一停。
停的很突兀。
很怪。
金兀术的剑势也变了。
变怪了。
只见,定秦剑的上剑锷,下剑锷一齐上斩王小石。
剑是双刃,当然有上下两处剑锷,但金兀术这一剑竟然把两边剑锷同时斩出。
剑法委实太怪,简直怪的离谱。
王小石右手腕一振,一枚石子“噗”的打出,“叮”的正中定秦剑的剑脊。
石劲奇猛,登时金兀术随着定秦剑一沉,剑身震颤,剑锷再也砍不上去。
同时,王小石左手食指屈弹,一道指劲弹向对方“膻中”穴。
金兀术一剑不成,指劲又点向自己,转瞬收剑就走。
他剑收的快,躲的快,退的快。
甚至身法带了点妖气,像名妖艳的女子在妖歌曼舞。
金兀术妖娆的避开指劲,周身已升腾起一圈令人颤栗的杀气。
杀气旋即化为魔气。
一时间,魔气四溢。金兀术掌中青芒暴盛,攻出魔性大发的一剑,剑指王小石的心窝。
观战的白欣如看到此处,不得不承认金兀术的剑法造诣甚高,亦为王小石担心。
对手实力超群,王小石只有拔剑破招。
蓦然,一道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又有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亮起。
他拔出了挽留神剑。
使出了“凌空销魂剑”。
金兀术的魔剑立即失了色,失了势,失了魂,失了先机。
定秦剑剑势已乱,剑劲已散。
他怒吼,暴啸,目光精射,剑意重燃,仿佛他和剑被注入神力。
金兀术马上神采飞扬,右手臂扬起,剑也随之飞起。
剑势神湛骨寒,剑意神气活现。
他活了,剑活了,剑法更活了。
剑神了。
王小石脸色一变,迎锋而上,迎剑出刀。
“隔空相思刀。”
刀弯弯如月。
刀光很淡。
淡如星。
又似情人眼眸里凄婉的泪痕。
相思的泪。
倏地,金兀术挪步,旋身,滑移,翻转,闪开几丈开外。
姿势妙意盎然,剑穗展动,仙气飘飘。
他站稳身子,前额早就大汗涔涔,颅后的辫发已被削断,头发葱须似的散开。
铁手这边的人都长舒一口气,纷纷抬目望向王小石。
大殿的飞檐上,王小石持剑而立,脸上挂起清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