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最高的建筑是“通天浮屠”,若论最气派的是哪里?
自然是位于相思湖畔的“碧游山庄”,此处原是唐朝神都的东宫,储君太子的住所,后遭受战乱倾毁。太祖皇帝赵匡胤欲迁都洛阳,故重建城中各处行宫,署衙,府邸,其中就有此处。
你隔岸远眺,一眼望见的是蓝天白云环绕,红墙黛瓦相接,碧绿的湖泊边楼阁巍峨矗立,湖水清澈见底,仿佛一面明镜,倒映着周围一树一花,一砖一瓦,一人一景。
倘若夕阳西下,“碧湖山庄”的墙壁上会投下一道道金色光芒,照在静静的湖面,能反射出五彩斑斓的水影,犹如仙境一般。
洛阳绝佳处,碧湖堪鳌头。
游玉遮心中的鳌头,是君临洛阳,雄踞京西。
可与其竞争的对手很多,很强。
北面的“老公子”拥有洛阳最庞大的武装集团,最冷血的杀手组织,他的实力足以吃掉任何一家。
若非有四家公子对峙,形成互相掣肘,彼此牵制的态势,回百应早就动手了。
南面的“小公子”池日暮本不如“小碧湖”,特别在损失军师刘是之以后,运筹帷幄的能力大不如前。
令游玉遮未料到的是,方邪真冲锋陷阵,连挫劲敌。七发禅师固守池府,稳住后方,“兰亭”反而崛起势头奇快。
战略方面,瘫痪的池日丽依然老练,沉稳,加上大夫人颜夕内外打理,亦是井然有序。
西边的“千叶山庄”葛玲玲虽是女流,心机确是一流,且精于权术。又有大总管“五大皆凶”司空剑冠忠心辅佐,步步为营。
而蔡旋钟,温放白一加入,已具备和其他三家较劲的资本。
“难啊。”
“难啊!”
“难啊……”
游玉遮一连说了三次难,语调、语境、语意皆不相同。
说话间,他展开手里的折扇,扇面上写着“问君能有几多愁”。
身边的顾佛影拢手合袖,一副商贾的做派。
他听懂游玉遮的话,亦读懂他的心思。
洛阳城的事,“顾盼神风”纵不尽皆知,也晓得八九分。
他加入“小碧湖”的目的很简单。
助游玉遮登上洛阳君大位,为自己谋份富贵。
顾佛影所求的“富贵”,不是平常人眼里的富贵。
寻常的富贵,你只能拥有。
拥有也会失去。
那不算真正的富贵。
他要统治性的富贵。
那是攫取,霸占,强敛,侵吞,夺走,并收……
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游玉遮若事成,自己便是洛阳城的二号人物。
届时,有挥霍无度的财富,随心所欲的权力,万人簇拥的地位。
比起师兄“多指头陀”委身蔡府听命,师弟“七发禅师”寄居池家效力,岂不强出百倍?
什么“当世六大高手”的名头。
顾佛影不看重。
他重利。
名头再大,也是民。
为民者,能有多大?
至多不是下民,贱民,流民,贫民……而是平民,良民,顺民,善民……
那有何用?
屁用没有!
他要当官。
高官、大官。
管民的官。
凭自己的头脑不当官,而去跑江湖,简直是浪费,是糟蹋,是埋没。
上负苍天,下负祖宗。
顾佛影志在庙堂,而非江湖。
“公子,是不是有三桩心事?”
游玉遮迟疑一刹,惊讶的问:先生怎知是三桩?
顾佛影洒然一笑:公子自语三次愁,言由心生,必然是有三件烦心事。
游玉遮舒然一问:先生且说说看,是哪三件事?
顾佛影扪捻须角,故作沉吟道:这第一件嘛……莫不是京城里生了些枝节,蔡太师那边尚无好消息传来。
游玉遮将折扇一合道:不错。蔡太师似乎对我要竞争洛阳君的事,反应有些冷淡。表面上既不反对,亦不支持,态度模棱两可,不甚在意。
顾佛影道:那倒在我意料之中。
“哦?此话怎讲?”
顾佛影道:蔡太师素来对自己扶植的人怀有戒心,生恐有朝一日会喧宾夺主,取其代之。在洛阳,他需要游家这支江湖势力为其争势,且控制在他股掌之间,替其卖命。而不愿坐视咱们做大,威胁到他,甚至反噬他。
游玉遮轻轻眨眼,如蝶翅微微颤动:好比曾经的白愁飞与元十三限?
顾佛影笑道:此二人不及公子项背,如何能相提并论。
“先生,这般奉承我,折煞小可也。”
顾佛影道:顾某绝非恭维。白愁飞的金风细雨楼是苏梦枕所留,并非其打拼所得,名不正言不顺,且不光明正大。论威望不及苏梦枕,论人心完败王小石。偏偏他又妄自尊大,得意忘形,不肯静下心来慢慢经营,稳固自己的地位。收买人心,培植心腹,分化旧部,剔除异党,这四点一个都没做好,便草率起事,强行夺权,导致最后功败垂成。公子与白愁飞境遇不同,“小碧湖”是游老庄主打下的基业,传到公子手里又进一步发展,你这位当家人名副其实,众望所归。而游家是铁打的营盘,铜铸的兵,上上下下唯公子马首是瞻。
游玉遮笑颜倏展,愁容顿消。
他一笑,愈加英俊。
顾佛影接着说:白愁飞太急于求成,行动时又屡屡犯错,未将苏梦枕和王小石彻底铲除,留下日后败因。
游玉遮点头又问:那元十三限呢?
顾佛影道:莽夫一个,注定失败。只擅一味动武,缺乏谋略,妒忌心又重,且心浮气躁,争强好胜。在人前不懂收敛,自视甚高,容不下人。这种人纵有绝世武功,亦成不了大事,反而易被挑唆利用。
游玉遮仍在聆听,十分仔细。
顾佛影又道:反观公子你。池日丽病重时,你亲自登门拜访,探病慰问,适时化解两家矛盾。葛寒灯过世,你题写挽联,又去“千叶山庄”吊唁祭拜,成为洛阳城一段佳话。回百应五十大寿,你也送去大礼为其祝寿,博得不少乡绅大豪的称赞。光这份气度,心智,情商,顾某叹服不已,公子大事必成。
游玉遮折扇再次打开,又变换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再请教先生,蔡太师若从中阻挠,我该当如何?”
顾佛影道:公子已有主意,何必问我?
游玉遮沉声道:我怕蔡太师会不高兴。
顾佛影反问:你就不怕游家上下不高兴吗?他们可指望着公子夺魁,一起荣华富贵。
游玉遮道:我若成事,自然不会亏待大家,定福祸相依,荣辱与共。
顾佛影道:就算朝中没有蔡太师首肯,咱们还有童大人扶持,洛阳君非争不可!
“呵呵呵……我不止要争,还要赢。”
游玉遮笑罢,继续问:那第二桩事呢?
顾佛影即答:可是朝廷委任察访使来洛阳一事?
“正是。”
顾佛影问:可有消息?是不是赵明诚?
游玉遮答:就是他。朝廷派其来洛阳巡视,实为探访民间风评,体察各家底细,作为任命洛阳君的考量。
顾佛影思忖片刻道:他多久能到洛阳?
游玉遮答:一旦委任便快了,估摸半月左右。
“半个月……那公子打算如何与赵明诚打交道?”
游玉遮道:我本意重金拉拢,后觉不妥。赵明诚出身名门,其父做过尚书右仆射,他的为人、品行、操守,秉性皆不清楚。贸然收买贿赂,他不肯收或不敢收,则适得其反,有损游家形象,坏了大事。
顾佛影扬了扬眉,凝了凝神,耸了耸山峰似的宽肩。
他沉思道:公子想的周全,此人万一是油盐不进的人,行贿不是好办法。况且,我们会送钱,其他几家公子同样能送,甚至送的比我们多。依顾某之见,赵明诚会在洛阳住上一阵,咱们先静观其变,再作计议。
游玉遮道:赵明诚可以放一放,但有个人我想争取一下。
顾佛影一听,胸有成竹的说:公子所说之人可是易安居士?赵明诚的夫人?
游玉遮抿嘴微笑,嘴角露出令少女动容,且动心的笑容。
笑脸俊俏,笑意迷人。
使你无法抗拒,使你卸下防备,使你倍增好感。
他折扇的扇面不经意间,又变成“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游玉遮坦然道:易安居士的名气远在赵明诚之上,她能帮我美言几句,胜过几十箱金银。
顾佛影不禁随其一笑,像商人刚刚谈成一笔大买卖,表面不喜形于色,内心却非常满意。
“我对易安居士略有耳闻,此女不同寻常。易安二字,可见其对锦衣玉食,金银珠宝看的很淡。但她酷爱金石,喜欢搜集青铜器,书画,古籍,碑帖,拓文。公子不如投其所好,从这里入手。”
游玉遮道:知我者先生也!我已派人去洛阳各处古玩行,藏宝斋去收购,到时亲自送到府上。相信能打动其心,游家也多添一分胜算。
顾佛影想了想道:公子切记,你是借给她赏玩,而非赠予。
游玉遮一怔,忽然抚掌道:甚好,甚妙。你的意思是送未必能收,借其品鉴则不同。易安居士越赏越欢喜,越玩越难以割舍。那时我在顺水推舟,借宝献佛,她断然会笑纳,这份人情也收了。
顾佛影道:不错。人总有软肋,能摸着一寸,便能制其一尺。
游玉遮笑望顾佛影,问:先生说一说第三件事吧?
“这第三件事嘛……”顾佛影顿了顿道:是公子最挂心的事。谁才是你竞争“洛阳君”的最大对手。
游玉遮脸色微讶道:谁呢?
“池日暮!”
“为何是他?”
顾佛影道:回百应势力最大,口碑却最差,得罪不少人。池日暮反其道行之,妙手堂要害的人,他全力去保。妙手堂造的孽,他倾力相助。洛阳城内,许多百姓口口相传,称颂“小公子”是仁主,风头迟早要压过“小碧湖”。
游玉遮锁紧双眉,轻吁道:我倒不怕回百应这个真小人,却担心池日暮那个伪君子。“兰亭”与“小碧湖”实力伯仲之间,现今池家大有迎头赶超之势,我甚为忧虑啊。
顾佛影道:公子想不想除掉他?
游玉遮阴冷的一笑:目前不想!
顾佛影诧然发问:为何?
游玉遮道:要除掉池日暮,先得对付方邪真,他们还有大用处,除掉岂不可惜?
“啪”的折扇一合一展,赫然变了一句“引敌杀敌,不自出力。”
顾佛影点点头,表示默许。
倏地,有名身形如豹,目光如豹,行动如豹的汉子前来禀报。
他是游玉遮麾下的三员大将:“豹子”简迅。
“公子,你请的人来了。”
游玉遮与顾佛影互看一眼,道:有请。
简迅迅速转身,迅疾离开,快的犹如迅雷。
片刻,他便引领一人到来,游玉遮一见此人,心头不由一震。
好凶的煞气。
好浓的杀意。
顾佛影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那人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椎。
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