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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噫
    三娘子

    回程的马车上,玉侬可怜巴巴望着坐在对面的菜婳。

    我还能不给你怎地?菜婳没好气道。

    说了给,却不见她掏出来

    这首新词,虽不能与当世大家的作品相比,却以细腻笔触道尽了女儿哀叹和对未来的期盼。

    若不是亲眼所见,菜婳定不信这词出自于男子之手。

    往后,不管是按照陈初的意思,以玉侬的名义刊印于《今日头条》;还是以《赠玉侬》的名字来命名这首词,两种情况都可能让玉侬的名字因此词而流世。

    从这个角度看,菜婳还些嫉妒了。

    天将黑时,抵达采薇阁。

    菜婳下了马车,跟着二哥往里走了。

    玉侬赶忙跟了上去,翠鸢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意思是:别讨要了,万一把三娘子惹恼就麻烦了。

    玉侬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却再次跟了上去

    三娘子期期艾艾唤了一声。

    菜婳回头打量,终于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写有《卜算子》的白纸,给给给,拿去,一首破词跟着讨了一路!

    谢三娘子!玉侬接了,赶忙屈身一礼,转身跑走了。

    脚步欢快了许多。

    蔡坤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妹子。

    看甚看?菜婳斜了二哥一眼。

    蔡坤却呵呵一笑,今日怎这般好说话了?

    以他对菜三的了解,哪怕妹妹只有一点中意的物件,她便不会再让与旁人。

    更别说玉侬是自家养的清倌人了。

    照以前,菜三被缠的烦了,大概率会骂上玉侬几句,就算把写有卜算子的宣纸撕掉也不会给了她。

    我愿意,碍你屁事。菜婳酷酷道,随即往前去了。

    她自然不愿承认,这首词忽然让她觉得,玉侬也蛮蛮不容易的,方才她甚至小小反思了一下,以往是不是对玉侬太苛刻了

    当然,这话便是对二哥也不会说的。

    既然是名声在外的歹毒女子,便要有个歹毒的样子!

    玉侬回了凝玉阁,先把那张纸小心收了起来。

    而后铺纸研磨,开始写‘美妆专栏’的稿子

    半个时辰后,玉侬咬着笔杆,望着眼前干净的纸张,鹅蛋脸上一片苦闷。

    怎样施妆怎样穿衣,她自认为是懂得的,但到了文字总结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起笔了

    闭门造车不行,玉侬干脆去了旁的院子,想找其他姐姐交流一下心得。

    可不想,这个时辰姐姐们都在忙哪有人有空和她聊这些。

    在妙娘的院子外,丫鬟还给了她一颗软钉子。

    问我家姑娘怎样施妆?她可没玉侬姑娘这么得闲,被人养着不用接客,还可以四处游玩

    不知是不是天热使人虚火旺盛,这丫鬟开口便不客气道。

    玉侬也不与人争辩,只咧嘴一笑,妙娘姐姐在院子里么?麻烦姐姐通报一声。

    丫鬟往楼上指了指,翻着白眼道:玉侬姑娘听不见声音么?正在忙。

    支耳细听,院内忽高忽低的女声模模糊糊飘了出来。

    呃明白了妙娘正在与人同室操戈,一脸尴尬的玉侬赶忙告了辞。

    回转闺房。

    玉侬踢了鞋子,赤脚坐在书案前,却怎也静不下心了。

    呆坐一阵,玉侬忽然起身拴上了门。

    而后坐回原位,打开了妆奁最下一层,移开上面的各种小物件,做贼似的摸出一本薄薄的小画册来

    第一页

    看起来不难。

    第二页

    噫还可以这样么。

    第三页

    哇好厉害!

    第四页

    吓!

    烛火下,红云渐次漫延,先是脸颊,后是耳朵,最后,晕粉了整个天鹅颈。

    圆溜溜的纯真大眼中,时而疑惑时而惊吓时而迷离

    玉珠似的小脚趾紧紧扣在地板上,修长双腿以奇怪姿势搅在一起,纤细腰肢时而不安分的扭动一下。

    脚铃偶尔被带动,叮铃轻响

    摆放于案几之上的花囊中,插了一只今早摘来粉白荷花,此时人比花娇。

    ‘咄咄咄’

    突然而至的敲门声,吓得玉侬差点当场去世

    手忙脚乱把书收了,想重新放进妆奁最下一层,却又觉得不安全。

    姑娘?开门啊。

    门外响起翠鸢的声音。

    慌乱之下,玉侬把书胡乱塞进了被子里。

    来了一开口,脆甜嗓音明显带了颤抖。

    姑娘作甚呢,开门这般磨蹭,莫非屋里头藏人了。翠鸢玩笑一句,勾头往内间张望。

    玉侬赶忙挡在了床前,屋里只这些地方,哪里藏的下人。

    翠鸢只是说笑,却没想玉侬这么紧张,再看脸庞,依旧残留大片潮红。

    翠鸢更好奇了,姑娘,你莫不是真的藏人了吧?

    说着就要往床榻这边检查。

    玉侬赶忙拦住翠鸢,把人按在了杌子上,急中生智道:翠鸢,我许久未跳舞了,我跳一段,你帮我看看功夫可有落下。

    呃好。

    见翠鸢在杌子上坐安稳了,玉侬不由长出一口气。

    随即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翠鸢,一腿蜷起一腿撑地,双手斜举。

    这是舞蹈《千秋岁》的起手式

    可不等她正式开始,翠鸢却奇怪的‘噫’了一声。

    随后哈哈笑了起来,你尿裤啦!

    玉侬正待反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赶忙收腿回身看了一眼。

    只见襦裙后股附近洇着细细水印。

    登时,霞飞双颊

    翌日。

    六月二十八。

    蔡二留在城内,菜三却又跟着来了鹭留圩。

    上午,在西跨院大体完成今日头条的版面安排,其中,头版给了《西游释厄传》连载。

    二版以前朝奇案趣闻轶事为主,采薇阁聚阳紫瓜的软广就隐藏在这个版面中。

    三版是各地美食景观介绍,配置插图。

    四版则是女版,又细分为妆容衣衫鞋帽诗词交流女红手法等小版块。

    玉侬挂了个四版主编的名头

    当然,仅靠他们几个虾兵蟹将撑不起这么多内容,仍需继续招募人员并接受读者投稿。

    不过,也要慢慢来,一顿吃不成胖子。

    午时。

    一群人移步庄内刘伯家中。

    晨间下山时,陈初带来了米粮菜蔬,打算这段时间让刘伯浑家给大家烹煮午饭。

    到时给些加工费,也能使刘伯家宽松些。

    刘伯家两子两女,长女前些年嫁了人,诞下一女,不过两年前丈夫得病去世,她被婆家赶了回来。大儿子也成婚了,有一子一女。二子和二女都还尚未成家刘伯一直为这事着急。

    吃饭时,陈初说起了刘伯的家庭情况。

    他不懂什么礼法,菜婳也不太在乎,所以并没有避讳‘男女不同席’的规矩。

    菜婳闻言,瞟了陈初一眼,这庄子刚接手几天,便知晓的如此详尽了?

    做事前基本的摸底情况而已。陈初笑了笑,抬眼打量着刘伯家的院子。

    这院子只有两间土坯正房,一间土配房。

    却住了男女老幼一家十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

    几人坐在院内树下的方桌旁,桌上的食物是白面馒头山上带下来的风干兔肉西红柿蛋花羹。

    蹲在灶房内吃饭的刘伯一家,吃的却是掺了一小把碎米的葵菜羹。

    葵菜也是陈初最不喜欢的一种作物。

    这种蔬菜在汉唐时被称作‘百菜之王’,汉乐府长歌行中的‘青青园中葵’以及汉诗《十五从军征》中的‘井上生旅葵。采葵持作羹’说的就是它。

    因它耐寒喜凉的特点,是古人为数不多能一年四季吃到的新鲜蔬菜。

    但葵菜黏糊糊且略带苦味的口感陈初不喜,后世待大白菜普及以后,这种饥荒时节慰藉了无数人肠肚的‘菜王’最终被逐渐淘汰,沦为野菜。

    陈初的白菜,已经种下了

    灶房内,刘伯的外孙女舔干了碗内最后一点汤汁,趴在门边直直望着陈初这边的白馒头。

    据说这丫头已经七岁了,和虎头一般年纪。

    看起来却比虎头矮了许多,又黑又瘦又小,整日里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肚兜,让人以为只四五岁

    陈初拿了一个馒头,笑眯眯向她招了招手,这小丫头却躲回了灶房。

    陈初笑笑也不再劝,把馒头放在了桌上。

    大肚汉长子,往常一顿至少五个馒头起步,今天却只吃了仨。

    离开前,陈初特意交代道:刘伯,这里还剩了些馒头和肉干,我们吃不下了,给几个娃娃分了吧。

    公子,恁捎走吧。家里的丫头小子吃粗粮吃惯了,吃不了精细粮。

    刘伯习惯性的躬了腰身,惶恐道。

    这世上,哪有人吃不惯精细粮?

    不是白给的,需你家帮我们挑一缸水来抵。陈初笑道。

    姚长子大郎乃至玉侬都有些不理解的看向了陈初。

    只有菜婳若有所思。

    果然,刘伯听说这馒头需他挑水来换,这才躬身道:谢过公子,老儿知晓了,一会便去担水。

    看来,以前刘伯吃过东家‘免费给予’的亏。

    灶房内,刘伯的大孙听懂了大人的对话,知晓外间馒头已属于他家,便磨磨蹭蹭走到了树下。

    只等‘贵人’走了,就要开吃。

    和方才那女娃一样,这孩子同样瘦弱,导致一双眼睛大的突兀。

    一脸高冷的菜婳离这孩子最近,却见她迟疑片刻后摸出一块绿豆糕,不太自然的递了过去。

    孩子怯怯接了,却因为没有见过,没有马上下嘴。

    陈初相当震惊,不由笑呵呵走到菜三身旁,道:三娘子,也是一个善良之人

    这话应该不会产生歧义,任谁都能听出这是一句‘好话’。

    可不成想,这句好话却瞬间惹恼了菜三。

    只见她劈手夺回了绿豆糕,迈开大长腿往外走了。

    那孩子呆愣片刻,哇一声哭了出来。

    陈初一脸愕然难不成‘善良’也成骂人的话了?

    这娘们真是个疯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