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
巳时,点卯完毕。
左右无事,开溜。
陈马快,巳时散值?果然当得一个好差
陈初牵着红鬃马刚出县衙大门,便看见蔡三懒洋洋趴在马车车窗上,笑的意味深长。
三娘子。
陈初淡定的拱了拱手,丝毫没有因为翘班被发现而羞耻,陈某身为一名公差,时刻谨记官民鱼水情深,一直坐在值房内喝茶看报怎能需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怎能知民情解民忧暖民心,某正要下乡寻访
嗤
蔡三撇嘴,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模样,径直道:走吧,奴家今日与你同去鹭留圩。
同去?你这马车太慢。陈初最近刚刚粗略掌握了骑马技巧,每日往来鹭留圩和县城之间时,总要撒欢跑上一阵才爽利,自是不愿跟在蔡三屁股后头慢腾腾溜达。
也是。
蔡三打量自家马车一眼,思索片刻后道:你在城门等我片刻。
说罢,直接吩咐道:张伯,回家一趟。
陈初往东自去了城门,与签军伍长王保才坐在茶棚内瞎扯淡了两刻钟,却见西边缓缓行来一匹毛色如锦缎般的黑色骏马。
马上那骑士,手持短鞭身穿月白云锦襕衫束发白玉簪腰系嵌玉双穗绦足蹬嵌金线飞凤靴。
好一个俊俏郎君!
直到骏马驮着骑士停在茶棚前,陈初和王保才还保持着仰脸张嘴的痴汉像。
陈马快,该去深入群众了
高坐马上的蔡三媚目扫过两人,语调平缓道。
哦陈初起身,牵了红鬃马率先进了城门洞。
蔡三却依旧留在原地,居高临下与王保才对视片刻,忽而娇媚一笑,这一笑直让王伍长浑身都酥麻了。
以至于蔡三忽然扬起的马鞭都被他忽略了
‘嗖pia’
马鞭在空中带起一道急促破空之声,紧接一条渗血鞭印出现在王保才大臂上。
下次再敢这般盯着我看,把你眼挖了嘻嘻
这记马鞭挨了也是白挨,眼前这娇媚美人可是凶名赫赫的蔡家三娘子。
不过王保才还是觉的自己很冤方才陈马快明明也盯着你看了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怎不抽他哩!
城外。
遥看远山如黛,近看草木茂密。
官道两侧的杨柳垂下万千绿丝绦,为往来行旅带来一片难得阴凉。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并肩缓行。
红鬃马不时便会腆着一张马脸凑过去,想要和蔡三胯下那匹神骏黑马套近乎。
那黑马却理都不带理的,只顾仰头不疾不徐的往前走,那模样犹如骄傲小公举。
往常,蔡三衣着多是红绿艳色,此时作男子装束的月白襕衫,反倒为娇媚中添了一股英气。
马儿颠,人也跟着颠。
大凶之人看起来也活泼了许多。
陈兄,为何一直偷看为兄?蔡三一手持缰一手持鞭,腰身挺的笔直,目视前方淡淡道。
蔡兄,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陈初收回视线,同样目视前方。
呵呵,看便看了,不敢承认?
好吧,我看了。
好看么?
好看是好看,不过在下一直有桩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
蔡兄平时是怎样锻炼的?
锻炼?
嗯,是怎样把胸肌锻炼的如此发达?
蔡三眯起狭长美目斜乜一眼,突然扬手又是一鞭,抽在红鬃马的屁股上。
正盘算着怎样向傲娇小黑要微信的小红猝不及防,嘶鸣一声如同离弦之箭似的冲了出去。
陈初差一点被甩下马来。
日!你可以打老子,但不能打老子的马!
哟
眼看马背上的陈初手忙脚乱却依然嘴硬,蔡三轻抽胯下马臀,撵了上去,娇喝道:我便是打了,又待怎样
说着又是一鞭。
小红莫名其妙被连抽两鞭也是恼了,龙颈一转,张嘴咬住了小黑的马耳
你主人打我,我咬你,这很合理吧?
小黑吃疼,连声嘶鸣
哈哈哈,小红,好样的!陈初赞道。
巳时三刻。
两马你追我赶,只用了小半时辰便抵达了鹭留圩。
嗬
官道拐去庄内前,蔡三驻马路口擦了擦额上香汗。
不远处的十字坡槐树下,新起了一座食棚,门前竖着一根三四丈高的木杆,上悬布幡,写有‘十字坡大酒店’五个大字。
再往庄内走,只见以往堆在屋后路旁的垃圾都不见了踪影。
时常污水横流的街面上也被重新铺了一层细沙。
临街屋墙上还用白灰写了各式字句。
‘鹭留圩是我家,环境卫生靠大家!’
‘建设新农村,人人有责任!’
蔡三不住四下打量这座耳目一新的小庄子,一开口却是讥讽口吻,嗤他们识字么?你写来这些有何用?
谁又生来识字?不识字可以学嘛!
两人行至蔡宅门前下马,把小红和小黑在栓马柱上拴了。
蔡婳抬头先看见宅门一旁挂了数块长匾,分别是:
‘《今日头条》编辑部’
‘桐山戏曲研究中心’
‘蓝翔职业技术学堂’
前两个单位,她是知晓的,但这个‘蓝翔职业技术学堂’是个什么鬼?
不待蔡婳问出口,却听影壁后的正厅内传出淙淙筝音,几息后便是玉侬那非常有特点的脆甜嗓音: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玉侬领唱之后,便是一群参差不齐的童声跟唱:太阳当空照
陈初闻声,脚步忽然快了几分,绕过影壁后站在教室窗外往里勾头看了起来。
笑的屁呲了一般。
就是那种很满足也很没出息的笑容。
这是蔡婳第一次见他笑成这般模样,不由也凑到了窗前。
因为身高问题,蔡婳需踮脚才能看的真切,这么一来却导致身形不稳,便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了陈初胳膊上。
教室内,坐了二三十名孩童。
虽年龄大小不一,却尽皆身穿同款蓝色细布衣裳,双手后背,抬头挺胸,唱歌时直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前方尺余高的木台上,玉侬端坐筝架之后,鹅蛋脸紧绷,努力装出一副严师模样。
这是作甚?蔡婳小声问道。
陈初侧头看了一眼贴在教室门上的课程表,低声道:这节是音乐课
音乐课?
嗯陈初往后一指,蔡三回头,只见好端端的影壁上竟也被写了字句。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争做新时代好青年’
午时初。
蔡三查看了《西游记》大戏的编排进度,又交待柳长卿在《今日头条》刊登一则收购生丝的广告。
今日来鹭留圩的事情都已办妥,蔡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和陈初在庄内闲逛起来。
这蓝翔学堂,是族学?
嗯你可以这样理解。
不止有逃户子弟,还有鹭留圩子弟?
嗯。
不收束脩,还给他们做新衣?
那叫校服。
对于猫儿和玉侬阴差阳错搞起的学堂,陈初举双手赞同并给予了大力支持。
现下他之所以这么忙,和身边缺乏可用之人有很大关系。
便如杨大郎品性不错脑子机灵,可不识字却是硬伤。
用旁的人,陈初又不放心。
学堂开起来,逃户子弟鹭留圩子弟甚至猫儿杨大郎都可以慢慢补齐这个短板。
杨大郎等人识了字,可即插即用。
而逃户鹭留圩子弟的培养,则属于对未来的投资,短时间内还见不到收益。
对于陈初的目的,蔡三自然能窥出深意。
当今世家大族,那个不在后备人才培养上不遗余力,所以她把蓝翔学堂理解为了‘族学’。
只是陈初一个十几岁的小小胥吏便要谋划这些,总让蔡三觉得有些吊诡。
再过些年,鹭留圩会变作何等模样,我倒有些期待了。
蔡三嘴角勾了一抹浅笑,左手持了马鞭轻轻敲在右手手心。
凹凸有致的丰腴身材穿了男子的倜傥白衣,手上再把玩着一条代表‘驾驭驱使’的短鞭,总让人不由联想到岛国网课中的某些老师
两人说话间,从铺了细沙的村道上拐了弯,蔡宅大门重新进入视线。
不过
院门前极具视觉冲击的一幕,让猝不及防的两人同时愣在原地。
栓马柱旁,只见小红一双前蹄搭在小黑背上,两条后腿撑地,健硕马臀正在不住耸动
小黑好像不是很乐意,几番挣扎,却被小红一口咬住了耳朵。
嘶鸣中,有屈辱有不甘。
尼玛,这是霸王硬上弓啊!
小红啊,你看看家里陈烧烤陈火锅陈桑彪,那个像你?
你的风度呢!你的素质呢!
咱老陈家咋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玩意儿!
陈初一口槽卡在喉咙中,不知当卧不当卧
你是母马?事到如今,陈初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家长沟通一下。
你才是母马!
呃不好意思。我是问,小黑是母马么
蔡三怒视陈初一眼,拿着马鞭迈开大长腿快步走过去。
不由分说朝小红马臀上抽了起来。
杀才!跟你家主人一般好色!抽死你这条畜生
诶,不是,你骂归骂,小孩犯错跟家长有啥关系?
用得着在这指桑骂槐么
三娘子,别打了,我们负责还不行么陈初讪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