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
桐山县在原有客商基础上再次迎来一次人流量暴增。
按照陈初传授的储藏法子,西瓜在贩运途中果然大幅降低了损耗。
上月月初,头一批拿到西瓜的商队,有的北上把瓜贩到了东京城,有的南下把瓜贩到了临安。
月中,西瓜运至临安后,在喜好新奇、奢华的城内引起了轰动。
一万两千斤瓜不足三日售罄,且价格高达三十文一斤。
是批发价的五倍......
这么明显的商机,自然引起了当地商行的注意。
虽然今日头条的影响力辐射不到临安,但它期期必提桐山西瓜,是以货源地并不难打听。
随后,大量周朝商人通过各自渠道北上穿越国境,往桐山县汇聚。
类似的,还有齐国商人。
河南路、山东路、陕西路、东京城等等,人数不等、规模不一的各地商队,从四面八方赶来。
本已到达接待极限的桐山县,差点瘫痪。
七月十六。
刑房三班被支应来十字坡帮忙维持秩序。
十字坡热闹程度更胜上月。
即便烈日当空,市场内依旧人头攒动。
外来客商和力夫讨价还价的声音、小贩兜售吃食的叫嚷声、马嘶牛哞声,不绝于耳。
“奶奶滴,一个多月没休沐了。”步快吕平看着喧闹市场,扯了扯衣领,好凉快一些。
“谁又不是?不过,便是累些也值当啊,一天二百钱补贴呢。”
苟胜汗津津的脸上满是笑容。
他们皂衣,每月月俸不过三贯钱,但四海商行知晓大家最近累极,主动给每人每天补贴二百消暑钱。
是他们月俸的一倍!
众皂衣自然欢喜。
四海商行这么做,是为了稳定基本盘,同时,也有‘喂饱吏人,免得向客商伸手勒索’的考量。
吕平躲在一片树荫下,往远处看了好一会。
月初,西林村和五里铺械斗,他是亲自去过现场的.......可此时,那林大力竟和罗洪坐在一起,守着同一个出售河沙的摊子......
这俩人合伙了?
正疑惑间,却听苟胜惊讶道:“那不是狱子周大根么!他怎了?”
吕平抬头望去,却见同属三班的周大根被绑缚着双手押到了市场中央。
跟在后边的有西门兄弟,陈都头......
西门喜一步跳上一辆牛车,作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前日,我县县尊接客商举报,吏人周大根勒索客商,经县尊查明,此事属实!着:杖三十,去职.......为给广大客商一個交代,今日在此行刑!”
苟胜和吕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杖三十不说,还要扒了周大根的吏皮.......这周大根平日便有些贪婪,得罪过不少人,没了吏人身份,往后怕是会有不少仇家来寻仇了.......
“押司动真格了啊!”眼看带头大哥都不保周大根了,吕平心知这名同僚此次定然完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苟胜却道:“要我说啊,只怪周大根自己!押司、都头,屡次三番说起不许勒索盘剥,还给咱们每日二百钱补贴......周大根却我行我素、人心不足,才落得如此。”【1】
【6】
【6】
【小】
【说】
‘啪~啪~’
刚才还闹哄哄的市场内,慢慢安静下来,水火棍击打皮肉的声音分外响亮。
“爹,这桐山县......和别处大有不同啊!”来自临安的苗鑫小声向父亲道。
“应是这吏人勒索到了惹不起的人,所以才这般下场。”
见惯世道黑暗的苗奎,更愿以阴谋论的角度来解释眼下一事。
苗鑫却摇头辩驳道:“未必如爹爹说那般,我们已来此地五六日了,可见过吏人寻咱麻烦?这桐山县守城兵丁就连入城钱都不收取......咱们一路行来,何时见过这等稀罕事?”
似乎是被儿子说服,苗奎叹道:“来时路上,我看过一张头条旧报,上面称当地县尊为‘再世青天’,那时我还不信......现下看来,或许所言不假!”
那厢。
杖刑结束,西门恭着人当场扒了周大根的公服。
“好~”
“好!”
满坑满谷的客商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好,接着叫好声连绵不断的响了起来。
喧闹中,周大根哀嚎不断。
以往,西门恭对下属宽宥,是因为他们利益大体一致。
现在,周大根的做法不但损害西门恭的利益,也损害代表桐山高层意志的四海商行利益,西门恭自然不会手软。
在场外地客商觉得自己被当地维护,犹自围着西门恭、陈初等人热情攀谈。
“哥哥,要不要对大家说些什么?”站在西门恭一旁的陈初问道。
“你说吧。”西门恭摇摇头。
陈初也不客气,径直跳上了牛车,“我只说一句。谁若挡我桐山财路,我便砸谁饭碗!”
......
随后几天,陈初时常走访于客商之间。
遇到了山东路莱州城的客商,便向对方提议道:“下次前来时,不必空车,可贩运你们那里的石花菜、海肠干等海货,我鹭留圩大量收货。”
遇到了籍贯广南的周朝客商,便道:“先生可听闻过芦荟这种植物?我这里高价收购,但要活的......”
这样的建议,对方大多欣然接受。
毕竟空车来也是来,来时能带些当地需要的货物,自然便能多赚上一些。
随着来自当下大邑的商队更多出现在桐山县,玉容香妆的高价产品,销量明显增多。
毕竟大城市的居民,消费能力也更强。
猫儿的作坊一个月内经历了两次招工,开足马力全力生产,只勉强维持了不断货,许多新增订单已接不下。
拿不到货的客商干脆在桐山县住了下来,排队等货。
却也因此,使得县城内的客栈更不堪重负。
十字坡的客栈刚刚动工修建,短时间内指望不上。
于是,附近有些机灵村民,收拾出几间自家空房,变作家庭旅社为客商提供食宿。
到处欣欣向荣......就连城内鸡儿巷的姐儿都跟着分了一杯羹。
据说七月二十那天,赛貂蝉一日夜间接客十五名,最后直接累的不省人事、口吐白沫......幸而被隔壁的姐儿发现,连夜抬到医馆才捡回一条命。
因此得了个‘十五斩’的雅号......
总之,全县百姓好像都在跟着挣钱。
但天量流入的钱财,却也导致物价悄悄上扬。
粮肉盐油齐齐上涨,羊肠衣更是直接翻倍。
察觉这个苗头后,陈初短暂焦虑了一下,他不懂经济,但通货膨胀的词汇却是听过的。
但怎么解决,完全不懂。
还好,八月新米即将上市,应能稍稍缓解一下。
除了经济问题,桐山县在七月末,还出现了用工荒......
鹭留圩的香妆作坊、酱园,四海商行的水果糖作坊,都在招工。
城内的客栈、酒肆也在招伙计。
但现下能自主谋生的那部分劳力,要么已进了作坊,要么借着西瓜节已自谋了生路。
像林大力和罗洪的挖沙队,便吸收了五六十名青壮汉子。
还有力夫、车夫、小摊贩......
至少有数百人靠十字坡市场吃饭。
其余百姓,便是不能自谋生路的那些了......少部分奴籍,大部分是被地主乡绅牢牢绑定在土地上的佃户。
蔡源为了四海商行糖坊招工一事,专门找了几名乡绅,想让对方转让一些佃户。
却被一口回绝。
在这件事上,同属乡绅集团的蔡源,和原有阶级出现利益诉求的差异......也是道小裂痕。
蔡婳知晓此事后,召集她那帮‘说书人’开了个会。
第二天,这些人担任外宣任务的说书人,便往临近府县去了。
桐山县如此盛况,便如深重黑暗中的一只火炬,照亮一方天地的同时也刺痛了一些人的眼睛。
八月初一。
饮马庄郑家大宅。
郑家大郎召集了在家的三位兄弟。
四人谈起桐山之事,满是艳羡。
“旁人大把大把捞钱,咱们只能看着,当真叫人难受!”
郑五翘着二郎腿,说话时抓了抓胸口,似乎桐山县让他心里发痒一般。
“奈何桐山不在蔡州治下啊!”书生打扮的郑六,幽幽叹道:“上次管家去桐山讨要樊毅,他们都不给咱郑家面子.......”
满脸横肉的郑三却一斜眼,道:“那是咱不值当为了玉泉山那些废物跟他们计较,若他们敢惹了咱家,莫说是都头、押司,便是县令咱家二郎也把他收拾的跪地喊爷爷。”
“说这些作甚?”
四十多岁的郑大坐在上首,瞟了一眼鲁莽三弟,道:“只说咱们怎样分一杯羹。”
郑六知晓自家这大兄爱装,不由嘿嘿一笑,恭维道:“那还得大哥想个办法啊,二哥不在家,自然需指望大哥的才智拿主意了。”
郑大捋须微笑,缓道:“我倒有一法,不需去他桐山县,便能挣来钱。”
“大哥,有话便说,卖个鸟关子!”郑三心急道。
郑大皱眉,不满的看了三弟一眼,最终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这才道:“呵呵,淮水通往桐山县的官道,必经我县......”
见大哥又是话说一半,郑三直想骂娘。
但郑六稍一思忖,便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惊喜道:“大哥是说,我们在官道上设卡,向往来桐山县的客商收税?”
“呵呵,六郎聪慧......”
郑大捋须点头,一脸自得。
“此法不错!那些远来客商想必携钱不少,只十抽五,也能落得不少!”
郑五也兴奋起来。
郑三却瞪了郑五一眼,斥道:“你他娘装什么菩萨心肠,还十抽五?剩下那五成凭白丢了?要我说,至少十抽九,谁敢不服,拉进林子里剁了!老五,你就是妇人之仁......”
郑五闻言恼怒,待开口还嘴,郑大却摆摆手,示意五弟不要再说了,而后他自己道:“十抽九太过了,咱郑家耕读传家,世代行善,也不好把事做绝.......就,十抽七吧......”